撰文/張翎慧(彰化)
女人的堅毅認命,一如那堅韌的菅芒花,儘管風的力道再強,依舊用她最美的姿態搖曳著。(圖片來源:iStock)
生命的悲歌,從來沒有停止......
這是一個只有黑白電視機的年代,沒有技能,也沒有學識背景的女人,為了生活,可以堅韌如芒草;儘管風的力道再強勁,她依舊以最美的姿態搖曳著。然而,關於這樣的美麗,早已無關容貌。
◎甘願
「衛生紙~有人欲(要)買衛生紙?一串五十塊......」
「歹勢!(不好意思!)要買串衛生紙?俗擱好用(便宜又好用),欲(要)買一串?」
在沒有休閒娛樂的農莊夜裡,除了清晰可見的滿天星斗,就是蛙鳴蟲叫。一個女人的叫賣聲,劃破了原有的寧靜;踩著碎石子路,盡其所能地拎掛著一串又一串的衛生紙在手上,沿路挨家挨戶地兜售著。
微薄的工資,填滿了一個女人可以賺錢的願望;誰也無法體會,那一份微薄的工資,為她帶來的欣喜有多滿。
白天,漿糊工廠裡,熱騰騰的蒸氣,蒸熟的不只是待用的米粒,還有女人心中燉煮的希望。
「莫嫌(不要嫌)錢少啦!甘願做牛,就會有田好拖。(臺語,努力就會有出路的意思)」
操著一口不至於含糊卻無法清晰的口音,那是幼年高燒後,老天爺為她留下來的禮物。
◎堅毅
婚後,一連生了三個男孩,一個比一個耿直;處在食指浩繁的大家庭,除了公婆「惜花連盆、惜囝連孫」(愛屋及烏)的疼愛外,盡是妯娌間瞧不起的欺凌。
女人向來只能忍氣吞聲,天未亮,即在一大片鳳梨園裡除草;山林裡的農作不曾少過,輪流烹煮三餐更是份內事。
「我想要賺錢。」心底那股不服輸的聲音,促使她勤奮地應接所有可以增加收入的機會;同時,也增加了自己可以溫飽三個孩子的自信。
「我無讀冊,毋識字,我毋願乎人看袂起(我沒讀書,不識字,我不願被人看不起)。」
一塊、兩塊地拼湊著家的雛型,勒緊褲帶傻傻存錢的日子,不知過了多少年,「土埆厝」(稻草攪泥曬乾後,堆疊成房屋牆壁。臺灣早年建築房屋的方式)終於可以翻修成磚牆及瓦片屋頂。
「家」的樣子,在女人的堅毅中有了安定的原點。
◎認命
三個男孩都在特殊教育中長大,大字不識幾個;勞力,是他們唯一生存的方向。慶幸的是,男孩們的認分,讓工廠老闆在營運最艱難的時期,都捨不得辭退。
女人,拚搏苦力大半輩子,終老仍舊一半安心、一半憂心;望著磚牆瓦片屋,凝視牆上那從不多話的老伴遺像,女人的辛酸似乎不再包裝。
「命啦!我若不在,這三個囝,毋知欲按怎?(我若不在,這三個兒子要怎麼辦?)」
用盡全力養育著三個孩子,縱使他們並不是那麼的聰明,但他們都是安分守己的好人;曾經的勞苦都不足以打擊她的堅毅,但是生老病死的公平,卻讓她無力反擊。
一輩子不曾有過榮華富貴,更沒有兒孫滿堂的可能;病床上的女人,望著點滴架上一滴滴地營養劑,默數著流逝的分秒。
「能再多活個幾年該有多好?」她的貪圖,從來都不是為了自己,猶如當年頂著星空、踩踏著碎石子路奮力地叫賣......她只想為三個耿直的孩子,多存一些溫飽。
吟唱生命悲歌最終曲,女人的牽掛,不會因為曲終而消散,而是換成另一種旋律,繼續播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