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鄭善意(桃園)

2003年12月，我升格為婆婆。

圖片來源：iStock

娶媳前夕，母親再三叮嚀：「個性要改，別動不動就獅子吼，媳婦會嚇跑的。學著妳婆婆的凡事好好說，何況這媳婦還是妳幫兒子追回來的。」

「我是大聲婆，可我媳婦哪有那麼容易被嚇跑？俗話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既進洪家門，便是一家人，放心啦！」嘴上和母親打哈哈，心裡想的是，媳婦郭靜如是個溫和又善良的女孩，疼惜都來不及，哪裡捨得嚇跑她。

「總而言之，不要忘了妳答應靜如外婆的話，也不要讓老媽漏氣──怎麼就養出妳這個『雷公電母』？」

「『雷公電母』？不會啦！我被證嚴上人穿了『鼻環』以後，就『改邪歸正』了！」以前的我，的確是個急性子，一發脾氣，摔門、砸東西，實在令人不敢領教；可受證為慈濟委員後，謹記上人的話：「生氣是短暫的發瘋。心地好，嘴巴不好，也不算是好人。」那些火爆畫面便漸漸銷聲匿跡，只是偶爾仍有令人不敢恭維的獅子吼。

知女莫若母，她的提醒使我想起2002年冬天，對靜如外婆的承諾：「我們沒有女兒......」

※

這年四月，兒子洪凱悌退伍，進入建設公司當工地監工。熬過半年多日曬雨淋的考驗後，工作算是穩定下來；我和外子希望這對愛情長跑五、六年的有情人早成眷屬。

臺灣光復節前幾天，晚飯時我向凱悌說：「光復節放假，帶靜如回來吃飯，她有陣子沒來了。」

「我們吹了......」他突然沉下臉回答。

「吹了？開什麼玩笑，你們北工畢業後，各自南北就讀科技大學。你服兵役時都沒分手，怎麼現在反而吹了？」我瞪大眼睛問。

他低頭不語，久久才無奈地說，他幾次向她求婚，她都說等等、再等等；今天又向她提起，任他怎麼說，她還是一個勁地搖頭。他一光火，便脫口道：「那分手算了！」

「分手就分手，晚幾年會怎樣？」她噼里啪啦說完便掉頭走人，一點餘地都不留。

「別意氣用事，她是個好女孩，或許是有苦衷......」

※

凱悌吃完飯回房去，我端著碗陷入沉思，突然桌上的杏鮑菇、豆子，讓我憶起1997年中秋節，她第一次和我見面，是他帶她回來烤「菜」。

凱悌和靜如，當時是臺北工專（現改為臺北科技大學）五年級的學生。見面時，他特別向我說：「我這位同班同學郭靜如，看到電視上殺豬的畫面，覺得好可憐，即刻起就不吃肉了。至於我嘛......捨命陪君子！所以，今天只烤豆子、杏鮑菇，老媽滿意吧？」說完話，還得意地揚了揚手上裝著蔬菜的袋子。

年紀輕輕，竟然能因一念悲心，戒去口腹之欲，實在難得；第一時間，我就喜歡上了她。回想至此，當下決定替兒子出馬當說客。

次日中午，我去公司找她。對於我的出現，出乎她意料之外，卻也很快猜到我的來意；只是問了許久，她才紅著眼眶為難地說：「弟弟、妹妹都還在讀大學，父親的木工裝潢生意不太穩定，我得等他們畢業，否則父母負擔太重。」

看到她的為難，我不自覺地想起凱悌說的：「靜如之所以選修土木工程科，是看到木工兩個字，以為她讀了這科系，以後便能協助做木工的父親。」那時我還當它是十萬八千里的笑話，可現在我卻為之動容：「妳結婚後，一樣可以把薪水交給父母。」

「凱悌也這麼說，可我母親以為，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可以。」

「我和妳父母商量好嗎？」

「沒用的！」她停了好一會兒，才若有所思地說：「除非外婆出面。」

※

光復節後，駐守金門的外子回來休假，我們驅車去屏東拜訪靜如外婆。

逾八十高齡的外婆是很虔誠的佛教徒，身體硬朗，十分慈祥，非常疼愛小學期間，寒暑假都回來跟在她身邊的靜如。知道我們的來意後，笑呵呵地說：「女孩子長大終歸要『給』人家，靜如都二十五歲了。」她看看凱悌又說：「靜如和我說了好幾次，都說你很好，以後可不能欺負她哦！」

他笑著點點頭。我趕緊向她說：「我們沒有女兒，一定會將靜如當女兒疼惜；凱悌如果敢囂張，我就修理他。」我的話逗笑了外婆；外子也打鐵趁熱：「我們都很喜歡靜如，絕不允許凱悌作怪。」

 ※

在外婆的促成下，次年我終於當了婆婆。

靜如婚後成了全職家庭主婦，還生了三個超可愛的兒女，讓凱悌無後顧之憂，事業蒸蒸日上。

有次親家母來看外孫，笑著對靜如說：「早知道妳只要當『煮婦』，哪用得著再讀臺科大（臺灣科技大學）？」

「用得著、用得著！她煮的菜可好吃了！而且還是我和先生的電腦、手機顧問，金孫們的家庭老師和專任司機呢！」媳婦幾近「文武雙全」的本事，我是由衷佩服。

圖片來源：iStock

「說起專任司機嘛......」媳婦忽然開口，卻欲語還休。

「還是多虧了我媽，對不對？」兒子笑嘻嘻地接腔：「其實靜如早就拿到駕照，但就是不敢上路；我幾次鼓勵她嘗試，她只會搖頭。後來我媽看她用機車載兩個孩子上幼稚園，險象環生，乾脆開車送他們。」

「有一天，送孩子上幼稚園回來，媽在門口停下車，嚴肅地對我說：『來，換妳開，我坐旁邊陪妳。』」靜如略顯靦腆地接著說：「當下我真的很害怕，可看她一臉沒得商量的表情，只好硬著頭皮坐上駕駛座，嘴裡卻不自主地結巴著『我怕......』」。

「不飆車怕什麼？慢慢開，頂多撞壞車子；放心，這台車的鋼板像戰車，硬得很；再說，我只會愈來愈老，是妳要載我，不是我要替妳開車。」逼她開車的橋段我記得清清楚楚，沒等她說下去，我邊笑邊說：「老媽出馬就是有奇效，我卯起來陪她在社區馬路練三趟車，她就開得嚇嚇叫。」

「我母親總擔心我的河東獅吼會嚇跑媳婦，她若知道我這『驚天一吼』也能立大功，一定笑得合不攏嘴。不過最要感恩的還是親家母，給我們一個這麼好的媳婦。」我笑著自我調侃，並心滿意足地向親家母深深一躹躬，頓時笑開一室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