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葛素萍(彰化)

攝影：楊國華

那一年，大姊包了些粽子；由於前一年中秋，嫌棄她手作蛋黃酥而遭白眼的你，這次學乖了。咬了一口粽子，如古人吟詩般：「此『粽』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這句話惹得我們哈哈大笑，也成為每年端午節的最佳經典回顧。

又是端午節了，你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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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在異鄉爲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

客在異鄉的王維，想到故鄉的兄弟姊妹在九月九日這一天，少了「自己」的惆悵，而寫下這首詩。

少了你之後，我每回帶著班上的孩子唸這首詩時，似乎也對這樣的惆悵有所感受。

從小時常欺負妹妹的你，總讓我們氣得牙癢癢。但有時候，你又會拿出哥哥的風範，增加我們對你的尊敬。

有一次，念國小的你，問三個妹妹：「想看電影嗎？」

我們異口同聲地喊：「想！」

「我們撿玻璃瓶去賣，就有錢看電影了！」

於是路邊、矮樹叢下，每發現一個玻璃瓶，我們都如獲至寶。

拾完玻璃瓶後，你會先帶著我們回家，把瓶上的泥巴沖洗乾淨。往回收場的路上，你在前方拉著小板車，我們在後面使勁推；在陽光照射下，每個玻璃瓶都閃閃發亮。

多年過去，我在慈濟環保站，學到上人期許環保志工的一句話：「清淨在源頭」。我便想到了你，如果你已乘願再來，如果有因緣成為慈濟人，你一定會是上人的好弟子、稱職的環保志工。

假如你還是你，我甚至可以看到你揚起嘴角對我們說：「你看，我小時候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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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的緣分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如果人生可以預見未來，不知道我們會不會有任何的不一樣？

在父母嚴格的教育下，五個孩子雖然不是什麼人中龍鳳、品學兼優，但從小到大也沒有什麼壞習慣，惹得他們煩心。

當知道你學會了吃檳榔，我們都很訝異；也許，疼愛你的長輩，總會覺得是你交了壞朋友。但是，哥，你知道嗎？面對誘因，最大的敵人其實是自己。

生病的你曾一度自暴自棄，說第一個醫生已宣判了你的死刑。你不想開刀，託家長問到了權威醫師，你也拒絕門診。

後來，你遇到了喜歡的醫生，和你如家人般聊天、給你絕對的精神支持與希望。看到你從絕望變柔軟，我也是深深為你感到開心與祝福。

無奈太晚發現癌細胞的你，還是不敵病魔。

在生病的最後，因為體力不支，你常縮在沙發一角，回娘家時喚你一聲：「哥！」

你以癌細胞擴散而發出的氣味阻止我：「妳坐過去一點，不要靠近我。」

我說：「沒關係。」但我明白一向意氣風發、重視尊嚴的你。因此，我總選擇不讓你感到壓力的位置靜靜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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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裡，手機螢幕亮了，看到來電顯示，直覺告訴我，這一天到了。

「哥，這算是見到你的最後一面嗎？」面對病床上沒有氣息的你，我無法解讀。

心好沈重，卻流不出眼淚。就算是輕聲地告訴你：「放心，我們會照顧好家人。」「你的病好了，我們帶你回家。」短短幾句話，都不覺得是在跟你道別，而是慶幸著，你不再痛了。

直到那一天，在火葬場。

「火來了，快跑！」此生第一次喊你全名，卻也是最後一次。

話一說出口，彷彿一個按鈕被狠狠地按下，瞬間撕心裂肺。

「讀《出師表》不哭者不忠，讀《陳情表》不哭者不孝，讀《祭十二郎文》不哭者不慈。」哥，一向愛古文的你或許能接出下一句，經歷此情此景而不哭是什麼？

上了等待區，幾支煙囪矗立在眼前，我好奇地數著屬於你的號碼，靜靜地看著，感嘆著，難道這正是所謂的「死後化為一縷輕煙」嗎？

望向天空，我彷彿看見你在跟我們道別，是不是曾經面對過你生病的難，往後我們都該學著雲淡風輕？

生病後，你沒有留下太多話，但在收拾物品時，我們卻發現你在紙上留下的筆跡。

原來，看似瀟灑的你，有多麼想活下去。

深愛你的母親，在你生病時，邁著不穩的步伐，雙手架在你的腋下，支撐著全部的你，沒有力氣時便靠在牆邊休息一下再走幾步。在你嘔血的每一刻，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每一刻，她用盡全力，只希望你能活下去。母子同心，只是「活」怎麼變得那麼難！

對不起，哥，我們隱匿了那紙自白，因為我們擔心最愛你、寵你的母親會一輩子椎心刺骨，我想，這應該也是你希望我們做的。

若可以預見未來，我想在別人遞出那顆會讓你終結生命的綠色果實時，提前對你喊出那句話：「哥，快跑！」

(筆耕團隊 2022年6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