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足以道》——新聞背後的故事~Tu Es Belle,你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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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足以道》——新聞背後的故事 ◎曾多聞 著

 

圖/陳靜惠

■ 與災難相遇後

B3.Tu Es Belle,你真美!

她們大多只受過極少的教育,
但原始單純的善良、無私的舐犢情深,
在災難的絕望中煥發出幽微光芒。

格雷安‧葛林(Graham Greene)曾寫道:「海地的女人,我認為是世間最美的。那些面孔和身材要是換到西方的大都市去,定可以為它們的所有者賺上一大筆財富......她們適合比茅屋小室更好的背景來搭配。」

海地的女人,非常美麗。震後的太子港,許多海地女人頭頂從外援團體處領到的大包大包物資,走在街上,鮮豔的棉質薄裙隨她們款擺的腰肢搖曳著,露出下面纖細的腿、小鹿的膚色,精緻有如印象派大師竇加的小銅雕人像。

海地的女人,非常愛美。太子港的街道上,即使已是斷垣殘壁,仍然可以看出城市還繁榮時,五步一樓、十步一閣,處處林立的就是理髮店。重門面的海地女人,即使已經一無所有,來領取發放品或接受義診時,仍要盡力把自己打理得光鮮亮麗。她們和志工相擁時輕柔溫婉的微笑,甜美有如她們信奉的巫毒女神爾茲莉‧弗雷達(Erzulie Freda)。

海地女人的美,不只是引人的美色。從那個充滿挫折的國度,回到興奮焦躁的美國半年後,我方在遙遠的回想中,明白了海地女人為何動人——我所見到的海地女人,大多只受過極少的教育,但都保有原始單純的善良,對孩子無私付出的舐犢情深,在災難的絕望中煥發出幽微的光芒。

那美來自母愛

世紀強震過後一個月,隨第六梯次的慈濟賑災團來到這個苦難的國度。當時國際間的外援已經大量湧入,但海地平民的生活卻沒有多大起色。

我親眼看見因為藥品的缺乏,只不過是盲腸炎的患者,竟得不到醫療;也親眼看見如山的捐贈藥品堆積在曠野,任憑風吹日曬雨淋。

據說一批專門從外援中掠取利益的投機客正張牙舞爪。坐在車上時,看見瘦弱的孩子們敲著車窗乞討,哭著說他們快要餓死,我不得不相信他們真的會餓死;同時又想像著,那些不知身在何處的投機客,他們的餐桌上想必還有蘇打水、蘭姆酒和燻鯡魚。世間不公不義若此,我幾乎憤怒得要向上帝揮拳抗議。

而我所見到的那些海地女人似乎都已經決定了,即使在悲傷中咬著半塊麵包,也比沒有麵包強得多。她們拿著她們所能拿到的,鐵了心似地要讓孩子活下去。

有一個女人在無國界醫師聯盟(MDM)的病房——裏頭擺上兩張行軍床的大帳棚裏,陪著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來自紐約的慈濟人醫會物理治療師,帶著毛毯和泡飯去探視男孩,並透過翻譯教女人如何用冷水把飯泡軟。

兩個孩子之中,患有類風溼性關節炎、十四歲年紀卻瘦小有如七歲兒童的男孩,是女人的兒子;下顎在地震中嚴重受損、無法咀嚼硬食的十歲女孩,只是碰巧和男孩同「病房」的孩子。

我曾聽說,海地人餓怕了,拿到一點吃的東西,絕對不敢分給別人。沒想到在海地的第一天,就看到一個女人把食物分給別人的孩子吃,自己連一口都沒留......

有一個女人在慈濟義診站前排了很久的隊,懷裏抱著一個瘦弱的嬰兒。女人對醫師說,孩子病了。醫師仔細檢查後,發現孩子並沒有病,只是營養不良。於是透過翻譯,向女人解釋了孩子的狀況。

女人說:「我沒有奶水可以餵這個孩子了。」

醫師說:「你可以多吃點豆類,就會有奶水了。」

女人紅了眼眶說:「我連玉米都吃不上了,哪來的豆子吃呢?」

老醫師把這個故事說給我聽,慚愧地說自己沒有體貼病患的處境。我看著醫師老眼蒼茫一眶淚水,描繪出一個不怕自己飢餓,卻害怕孩子長不大,而紅了眼找豆子吃的女人......

有一個女人腿上包紮著布條,在一處廢棄工地上以塑膠布搭成的克難帳棚前面,隨意坐著。

她兩眼望著路口,等著女婿回來;左腿上坐著一個女孩,右腿上坐著一個男孩,女人的女兒在強震中遇難,兩個孫子驚嚇過度,地震後就沒有說過一句話、露過一個笑臉。

傍晚的天空呈現一種髒兮兮的紅色,城裏又溼又熱,女人望向路口的眼睛,還沒有迎回女婿,先迎到來探訪她的慈濟志工。

女人認得藍色的制服,那是雇用女婿做司機的外國慈善機構的制服。志工使出渾身解數逗兩個孩子開心,女人一邊向志工哭訴孩子們所受的傷害。

志工問起她腿上的傷,她縮一縮用窗簾布簡單包紮的腿,說沒什麼,又急急問起是不是能拿一個小帳棚給孩子睡......

還有一個女人,抱著高燒昏迷的孩子,到無國界醫師聯盟醫療站求助。女人甚至自己做了診斷:「請救救我兒子,他得了黃熱病啊!」

來自先進國家的醫師們,只在教科書上讀過這個疾病。比見到黃熱病患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看到這個嬌小的女人,抱著塊頭比自己還大的十五歲兒子,在烈日下步行一小時到此......

在無國界醫師聯盟義診站的女人、在慈濟人醫會義診站的女人、在廢棄工地搭帳棚的女人,還有無數的海地女人......她們的形象在我腦海裏重重疊疊,直到再也分不清誰是誰。她們像一群羽毛相同的鳥,每一隻鳥都張開翅膀護衛窩裏的蛋。

啟程回美國那一天,在慈濟義診站做翻譯志工的瘦長海地少年,在我的筆記本上寫了兩行字:「Tu es belle. Tu es jolie.」

「這......是什麼?」

「就是『你真美,你真好』的意思。」

「啊,謝謝......」我認真地對少年說:「你應該早一點教會我這兩句話的......我就可以對很多我在此地遇見的海地女人說。」

「我們還會再看到你嗎?」

「我不知道。可是我喜歡你們,我也喜歡這個國家。我非常希望能再回來。真的。」在眼淚掉下來前,我爬上了回聖多明哥(Santo Domingo)的巴士。太子港機場還沒有恢復通行,我們得坐八小時的巴士去聖多明哥搭飛機。

巴士開了,車窗外的景色急急倒退成漩渦。再見,海地。再見,海地人。再見,海地的女人。「Tu es belle. Tu es jolie.」,希望下次再見面時,你們有比斷垣殘壁更好的背景來搭配。

本文獲「慈濟人文志業中心」授權,轉載自《道侶叢書 幸福系列023》(出版日期/2011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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