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足以道》——新聞背後的故事 ◎曾多聞 著

圖/陳福成

■ 與災難相遇後

B4.和我同生日、同血型的女孩

星座和血型真的可以決定人的人格和命運嗎？
我們同月同日生、血型也一樣，
命運卻是那麼的不同......

拉塔雅（Latoya）的生日和我一樣是七月二十五日，只不過比我小了九歲；拉塔雅的血型和我一樣是Ｂ型陽性，只不過她是黑人而我是華人。

二○○九年的七月，我在聖地牙哥的流浪青少年救援中心（Stand Up For Kids）第一次見到拉塔雅。時值盛夏，她穿著鮮豔清涼的黃色坎肩上衣和牛仔短裙，趿著夾腳拖鞋，拿著一個盤子和一個杯子，站在一群少年男女的隊伍裏，排隊等候免費的餐點。

她要一個家，我離家出走

少男少女們看到我拿著麥克風、搭檔扛著攝影機，不是興奮得擠到攝影機前大比勝利手勢，就是憤怒地大罵髒話表示自己不願意入鏡。陪同我的慈濟志工客氣地解釋，說這些孩子們特別敏感，請我不要介意。

這時候我注意到拉塔雅。她平靜地對著我微笑點頭，看起來完全是一個家教良好的孩子。我曾經聽說，這些少年都因為了反抗父母、師長而逃家輟學，寧可餐風露宿也不願回歸家庭與學校，但是拉塔雅看上去一點也不叛逆。

後來我才知道，拉塔雅從來沒有逃過家；她一出生就被自己的親生母親拋棄，在孤兒院生活了一段時間，六歲那一年在社會局的安排下被收養。當時她非常快樂，覺得自己終於有了一個家。

（六歲那一年，我因為經常和妹妹吵架而屢遭母親責打，有一回屁股上被打出了一塊瘀青。當時我非常生氣，覺得自己恨透了這個家，於是進行了為期十分鐘的第一次離家出走。）

拉塔雅在養父母家住了十二年，她說對那十二年「沒什麼印象」。根據社會局的記錄，拉塔雅曾經數次投訴她的養父母，但都石沈大海沒有下文。

流浪青少年救援中心研究發現，許多中低收入的夫妻，為了領取社會局的補助金，自願領養孤兒，卻對領養來的子女漠不關心，等他們一滿十八歲就逐出家門，使社會局的美意反釀成嚴重的社會問題。

總而言之，拉塔雅並沒有享受到她所嚮往的、溫馨的家庭生活。她在十八歲那一年離開了養父母家。

（十八歲那一年，我考上大學後選擇住校，假日故意不回家，洋洋得意地以為這是自己的獨立宣言。）

她吃不飽，我減肥昏倒

拉塔雅在街頭結識了名叫安玖（Angel）的波多黎各男孩，並住進他的帳棚裏。白天，他們到各個慈善機構領取免費的食物；晚上，在市中心尋找可以搭帳棚的隱蔽處。兩個人常常吃不飽。

一年後，十九歲的拉塔雅生下了安玖的兒子。兩人都未滿二十歲、沒有居所、沒有職業，因此兒子一出生，就被社會局抱走了。

（十九歲那一年，我認識了一個在地下樂團彈貝斯的男孩子，瘋狂地迷上他。那個男孩對我沒有好感，我認為是自己太胖的緣故，發憤減肥。一個月後，我餓得昏倒在系館的走廊上，被同學送到醫院。）

兒子被抱走，對拉塔雅和安玖而言是個巨大的打擊。安玖也是孤兒，七歲那年被養父母痛打後出走，從此流浪街頭。他們覺得社會局和養父母不會善待他們的親生兒子，於是向流浪青少年救援中心求助。

Stand Up For Kids是一個供應流浪青少年生活必需品的慈善機構，在全美各地有許多分支聯絡點，也有許多贊助夥伴——慈濟聖地牙哥聯絡處就是其中之一。聖地牙哥慈濟志工每個月兩次為這些流浪的孩子們準備晚餐，像家人一般地關懷他們。有時候固定來吃晚餐的孩子沒有出現，志工就去街頭尋找。

在志工的輔導下，半年後，拉塔雅申請到社區大學的獎學金，入學就讀；安玖重回小學校園，晚上在加油站工作，並著手申請政府提供的低收入戶住宅。

（二十歲那一年，我因為覺得所讀的科系和自己興趣不合，儘管暑假就在眼前，還是任性地休學，搬回家準備轉學考試。

父母並沒有責備我，只在我挑燈夜戰的盛夏夜裏，打開書房的門，淡淡地說了句：「若是覺得熱，就把冷氣打開吧！」家裏的冷氣一向是只有夏天客人來的時候，才准使用的。）

她堅強地活，我為失戀哭

我在流浪青少年救援中心見到拉塔雅的時候，她已經完成第一年大學學業；安玖也申請到低收入戶住宅，準備把兒子從養父母手中接回身邊。

當時拉塔雅和安玖已經分手，但是他們在流浪青少年救援中心見面時，彼此寒暄、擁抱、有說有笑地相互鼓勵，完全像是志同道合的好友。

時值七月初，安玖已年滿二十一歲，而拉塔雅正準備迎接她的二十一歲生日。美國法律以年滿二十一歲為成年；一旦成年，就不能再接受流浪青少年救援中心的幫助了。

我問拉塔雅，她還會不會回到流浪青少年救援中心？她說，她太愛這個救援中心了，一定還會再回來。

她不能再接受補助，但是她要回來做義工，幫助其他的流浪少年男女，指導他們申請大學，脫離流浪街頭的命運；就像安玖也常常回到救援中心，探望曾經幫助過他們的志工們，每次都會帶麵包和喜瑞爾穀片來分送給流浪青少年。

三個星期後，我拿著新聞拷貝帶到流浪青少年救援中心給社工，順便帶了份小小的生日禮物給拉塔雅。

她掛著耳機正在聽葛洛莉蓋雅娜的「我會活下去」，腰間掛的iPod是志工送她的成年禮物。她說，那是她最喜歡的歌，因為不管生活有多困難，總有好心人幫助她，讓她堅定要活下去的信心。

（研一那一年，我和男友分手，整天躲在研究生宿舍以淚洗面，聽梁靜茹的「分手快樂」，但還是快樂不起來，整整兩個星期沒有去上課。）

拉塔雅當場拆開了我送的小禮物，抱住我說我真好，好像她的同月同日生的大姊姊。

被她抱著，我很慚愧。我知道我沒那麼好，我沒有她一半的堅強勇敢和知恩圖報。有些人相信星座和血型可以決定一個人的人格和命運，但同月同日出生、血型及星座都相同的拉塔雅和我，人格與命運卻是那麼的、那麼的不同。

本文獲「慈濟人文志業中心」授權，轉載自《道侶叢書 幸福系列023》(出版日期／2011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