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心傳】內科中的外科-陳建華主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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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建華主任(台北慈濟醫院胃腸肝膽科) 撰文/明含

2016年12月約旦義診,與陳秋華師兄合影。(照片提供/陳建華)

離死神最近的恐慌

2003年4月24日那一天,和平醫院因爆發SARS事件,震驚海內外,陳建華永遠記得這個日期,當時的護理長、書記,還有年輕的林重威醫師都因感染往生了。
「一千多名醫護人員、病患及來往廠商,遭無預警封院。」

其實封院之前,陳建華正巧跟台大同事到日本學習照小腸鏡,原本結束進修的日期,會跨過封院日,但因責任感重,怕請假太久,特地提早回台,卻遭逢了此生最恐慌的封院隔離。

和平醫院只叮囑醫護人員不能找人聊天,要有自己獨立的空間,卻沒安排固定的床鋪,陳建華只能就近找到治療床就躺下。當時臉上戴著N95口罩,很難呼吸。
「但我連睡覺都不敢拿下,半夜醒來還會下意識地摸摸口罩還在臉上嗎?」

葉金川署長陪同美國防疫專家,穿著像太空衣似的隔離衣走進和平醫院,陳建華大膽向署長反應,醫護人員不能跟染病的病患住在一起。因此封院第三天,醫護人員改到替代役中心隔離,天天量好體溫之後,再用公車載大家去和平醫院上班,繼續照顧非SARS的病人。

因院內有同仁發燒,陳建華在前一天的夜間門診,還幫醫院同仁看過診,但看診時沒戴口罩,竟然也發燒了!他惶恐地打電話告訴太太,太太卻說她一點也不意外,因為陳建華工作向來衝鋒陷陣,從不退縮。
「當時兒子還在襁褓當中,女兒讀一年級,也被限制不能上學,太太一人在家獨力照顧兩個子女,讓我很歉疚。」
「我被送到松山醫院的隔離病房內,一人一間,好似監獄,門窗深鎖,不能出去,每天有人打開小窗遞送餐點,就像送牢飯一樣。」

幸好抽血檢驗確認不是,觀察幾天後,又轉到恆安老人養護所,空間較大,但也只能看書、看電視,一樣從門窗領便當,一樣不能出門。

有一天建華又發燒了,全身又冷又發抖,自忖這次真的罹患SARS了!他的眼淚不自覺簌簌流下。互通的陽台旁,有位護理同仁見狀,問他怎麼哭了?建華強作鎮定,說是看了電視憂心疫情。
「其實我擔心的是萬一因SARS往生了,妻兒沒人照顧該如何是好?」
「那天我很認真服藥,還打電話給老師,詢問該如何處理,更預想了很多後事的安排,幸好隔天退燒了。」
「經歷生平離死神最近的恐慌,我卻不敢告訴太太,怕她憂心,也成了這輩子最深刻的回憶。」

SARS事件後,因當時的馬英九市長認為必須找一家醫院,作為感染重症者的專責醫療院所,陳建華自覺感染不是自己的專長,雖然當時已小有知名度,但仍選擇離開和平醫院。

高中同學邀他到三重的診所聯合看診,這段時間妻兒最開心,因為休假最正常。建華看診之外,沒放棄每周五下午到台大醫院兼任主治醫師。
「因為自行開業感覺像藥師,只能開藥沒有挑戰性。」

地湧菩薩

1999年的921大地震,陳建華正在和平醫院當主治醫師,醫院派救護車把醫護團隊載到九份二山災區支援一周,在集集衛生所附近,搭起帳篷當簡易的醫療站。

每天中午總有穿著藍天白雲制服的慈濟人,自動自發準備便當,完全不用人指揮,感覺那天吃的素食餐盒好美味、好窩心、好溫暖。
「雖然當時在和平醫院,心裡卻嚮往著如果有榮幸加入這個慈善的團體,該有多好!」

有願就有力,2005年新店慈濟醫院成立後,因花蓮慈濟醫學中心的林憲宏副院長,正巧是太太的表哥,介紹陳建華來應徵消化科主治醫師。

慈濟醫院講究人本醫療,以尊重生命為主,2005年針對主治醫師分批在靜思精舍舉辦了新人營,了解慈濟的慈善人文。四天三夜的課程,三、四點就起床拜經,十點左右打板睡覺。
「我跟大家忙著搶大通鋪的好位置,避免被打呼聲吵醒。」

拜經時,發現大眾頂禮的動作很整齊,陳建華驚見這麼完美的動作!原本以為只要頂禮三次即可,全程卻不斷地重複,自己頭昏腦脹,別人卻神態自若,才發覺自己缺乏訓練,無法像慈濟人玉樹臨風地站著,如如不動。

他更感佩上人的睿智,成就四大志業、八大腳印,感動一群慈濟志工,無怨無悔,沒有薪水,卻自願前來協助簡單的雜務,還會帶東西來慰勞醫護人員,都讓陳建華相當感動。

後來他也如願完成培訓,成為慈誠隊師兄。更參加人醫會的義診,常去貢寮、平溪、瑞芳等地,為偏鄉的弱勢提供醫療。義診時,內科只能給藥吃,比不上外科、牙科或中醫義診受用,回響較好。但陳建華投入往診,進入病患家庭,更能知曉病患不會痊癒的原因,才轉念自己也能發揮大功能。
「因為病患大多獨居,或只能跟外傭、老伴一起生活,沒有其他家人的愛與關懷,所以積鬱成疾。」

沒有動機害人

內科較少碰到外科的糾紛,但難免也會碰上突發狀況或併發症的醫療糾紛。逆境的考驗難免陷入低潮,但一覺醒來,太陽就升起,凡事往好的想,要用好的心情迎接每一天。

曾有一位五十幾歲的中年台商,兩岸來回多趟,常感疲累吃不下飯。同事幫忙驗血、做超音波,發現很符合B肝發作的症狀,送到急診室,由陳建華收治,但他離台前卻沒回慈院看報告。

再次回台住進慈院時,肝指數已爆表,建華跟病患母親說明,可能會肝衰竭,要移植肝臟,否則凶多吉少。但已來不及救治,昏迷三天後就往生。

回想當時向家屬解說時,家屬並沒意見,誰知一、二個月之後,竟收到衛生局來函,說有醫療糾紛,讓他很訝異。衛生局找來素有名望的第三醫師居中協調,兩造說明之後,糾紛一下就解決了。這個醫療事件雖然沒鬧大,但陳建華覺得醫療真的風險很大,雖然沒有動機害人,仍感遺憾。

「但病人母親在協調過程中看來很憔悴,應該是不捨兒子猝然往生才會提出申訴,只希望醫師給一個交代,透過第三者的說明,才能接受未及時就醫,導致死亡。」

還有一次到北醫進修營養方面的課程,兼顧手術排刀。膽胰鏡的時間排在周一,上完課匆匆趕回做手術,因此忙中出錯。
「那是一位重量級的病人,自海軍陸戰隊中校退役,是趙院長轉介來的,疑似有膽結石。」

手術後病人直冒汗,肚痛抱腹,以為是正常現象,但隔天仍心跳加速、發燒。做過抽血、超音波、電腦斷層都沒發現異常,只能送進加護病房觀察,但陳建華心知不妙,趕緊找來外科賴介文醫師開刀補救。

才體悟團隊的合作很重要,自己沒注意到細節,忘了知會麻醉等相關人員要晚一點做手術,造成醫護團隊的困擾,加上手術後忘了交代清楚術後護理,才造成這樣的後果。

外科醫師手術後,發現膽管有一小洞,是插管不慎致傷,在加護病房住了將近兩個月,起初跟家屬討論病情,女兒的態度很不友善,瞪視著陳建華,怪罪他術前沒詳細告知。
「我很自責,每天到醫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他,不是怕被告,而是內疚。」

後來女兒被他的誠意感動了,推中校到病房區的空中花園散步時,說爸爸完全不記得這兩個月發生了什麼事,久住加護病房引發的症候群,讓他時空錯亂,忘了一切人時地。
「後來中校順利出院,兩人還變成好朋友,過年還會互相拜年。」

這兩件醫療糾紛,雖然都私下善了,但經一事,長一智,建華殷殷告誡新進醫師,一定要及早確認所有資訊,出了事就要用誠意解決,更要勇於承擔,面對家屬,雖然可能遭受言語的侮辱、無禮的對待,但還是得虛心接受。

兩難

家族中從商的多,陳建華是家族裡唯一的醫師,親友諮詢很方便。但除了妻兒之外,他很少幫自己的親友看病,因為必須拿出看家本領把他治好,壓力較大。但不幫忙又不好意思,見面也尷尬。
「像院長信任部屬,每次健檢都請我檢查,但我經常會擔心到睡不著覺。」
「昏迷不醒的路倒病人,反而最好救治,因為沒有家屬在旁關心的壓力,哈哈!」

八○年代以前的病人,醫療自主權益不高,病人家屬比較不會有異議。現代的病人,醫療自主權益高漲,讓醫師綁手綁腳的,有礙醫學生的成長,要到四十歲左右,才有完整的醫療資歷。

主治醫師成長過程當中,跟病人的溝通技巧很重要,但在學校卻學不到。陳建華看到年輕醫師跟病人家屬說話,常會替他們捏一把冷汗。例如跟病患解釋他得了癌症最困難,曾經想要一次講清楚、說明白,讓癌症患者及早做好餘生的規劃。但罹癌的病人一聽之下,有如晴天霹靂,當場傻住了,聽不進陳建華的話,出去之後又進來怪罪他:「醫師,你這樣講我很難接受!」

陳建華也愣住了,那他該怎麼說?透過家屬或醫護人員轉述?醫師不該講太清楚,而該婉轉地說:「可能不是很好,但現在醫學進步了,要做進一步的檢查,先不用擔心。」但病患的子女事後卻怪醫師起先說不嚴重,很好治療,現在怎麼又說難治療?醫師只是希望病人願意再來治療,不要一次就讓病人絕望。這是很難的一門課,先要讓家屬充分了解醫師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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