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明含

⌾游憲章榮譽顧問（台北慈濟醫院一般暨消化外科）

北區慈濟人醫會與台北慈濟醫院醫護人員至新北市瑞芳區舉辦義診及往診，照護偏遠地區鄉親的健康。圖為游憲章醫師(左)為行動不便的陳先生檢查傷口及提供治療的方向與照顧傷口注意細節。(圖片提供/慈濟基金會)

轉換人生跑道

在美國時，饒淳英和小兒子參加了慈濟人辦的高中團活動，做得很有興趣，後來常邀高中團到家裡聚會，全家一起投入慈濟活動。因緣成熟下，游憲章決定到台北慈院來，直到饒淳英回台，兩人在同年培訓受證。

其實到慈濟之前，亞東、恩主公、陽明、和信......等大醫院籌立時，都曾到台大醫院找游憲章幫忙，游憲章多次向恩師許書劍教授請益，他是游憲章台大外科的恩師，也是游憲章結婚的證婚人，亦師、亦友、亦父。

每次許教授都要游憲章繼續留在台大較單純，但慈濟來找游憲章時，適逢他想要推動的達文西計畫被台大拒絕，許教授認為他已是資深醫師，不妨嘗試到地區或區域醫院，協助提升醫療素質，並把台大醫院的缺釋出，讓年輕人能去見識更新的技術。

「一定要把想法和技術教其他人，才能幫助更多人。」

游憲章的門診經驗，得感謝兩位恩師的傳承，那就是許書劍教授和魏達成教授。

沙烏地回國後，游憲章的個性和文質彬彬的許書劍教授和魏達成教授較契合，這兩位教授都不介意讓游憲章在他們的時段另開門診，更不在乎病患轉移到游憲章的門診，甚至傾囊相授，歡迎游憲章進手術房觀摩或刷手上台開刀，真可說是游憲章生命中的貴人。

大教授要開很多刀，一個病房有六成五的病患，都是他們開的刀，魏教授很樂意傳授，讓游憲章的開刀技術更臻成熟。只可惜魏教授因病患太多，操勞過度，四十九歲就中風，但仍堅持行醫到六十五歲才退休，讓游憲章很不忍心。

感恩逆境增上緣

2000年，游憲章應邀去新加坡大學做腹腔鏡示範手術，當場和美國、印度三國的教授同時開刀競技，游憲章用的是最小的器械，0.2公分的針鏡，卻是最早開完刀的，而且安全、快速、無疤痕，大受國際醫學界的肯定。

因為這個技術，吸引很多政經名人慕名前來給他開刀。誰知後來他用這些臨床技術提出升等論文時，卻被注重基礎醫學的主流派系排斥，反對他升任正教授，在當時引起相當多臨床醫師的爭議。

環顧周遭，很多學弟都已升任教授，反觀自己沒跟對主流，升等就無望，心情很鬱悶。但游憲章求真的精神，讓學生佩服，特別寫信讚歎他不屈服於台大派系，無懼升等壓力的威脅，實在很有骨氣，雖然游憲章沒有升上教授，但台大每個醫學生，都認為他的醫術早已超越教授的水準了。

許書劍教授曾說：「臨床的論文越美，假的越多。」因要迎合論文預設的結論，常會去頭去尾，或把不理想的數據捨去。動物實驗和基礎醫學研究都可以重複，但醫人的臨床醫學，尤其是外科手術卻是不可以重來的，必須非常嚴謹地執行，因此千萬不可有所偏頗或打壓臨床醫學。

走過不愉快的往事，事隔多年後回想，游憲章反而感恩當年升等受阻，刺激他在外科手術上更精益求精，成就現在的他開刀幾乎零缺點。更因此讓他的門診病人不會太多，否則體力負擔過度，他可能會像魏達成教授一樣，四十九歲就中風了。

進慈濟前，游憲章在專業上一定理直氣壯，得理不饒人；進慈濟後，他身段柔軟許多，對人理直氣柔，得理也會饒人。或許因為心寬念純，因此很多人都認為他來到慈濟之後，反而變得更年輕了。

2010.01.01高雄杉林慈濟大愛園區援建工程(永久住宅)慈濟醫療志業體醫護人員與眷屬前往參與鋪設連鎖磚工程。游憲章(右)協助搬運連鎖磚。(圖片提供/慈濟基金會)

四川地震、八八水災時，游憲章還會拿著募款箱去捷運站募款，或去災區義診、鋪連鎖磚。朋友聚餐時，也會說明慈濟的四大志業、八大法印，或贈送慈濟的文物，跟人結好緣，待人處世更加圓融，心也越來越柔軟了。

每逢證嚴上人行腳台北慈院，游憲章陪同上人用早餐時，深感證嚴法師是很偉大的教育家、哲學家、心理學家，更是醫學家，因為有很多走不出去的憂鬱症、身心障礙患者，都因投入慈濟的環保站，病況因此改善許多。

第一次在泰國看到千手觀音時，游憲章覺得祂是不可能真實存在的。後來驀然驚覺千手觀音就是證嚴上人，因為只要他一起心動念，就可以讓全球的慈濟人動起來，讓無數個千手觀音一起做，即使是高階的社會菁英，亦服膺在證嚴上人的德香道風下。

20101024宜蘭梅姬颱風賑災，台北慈濟醫院同仁逐戶拜訪受災鄉親，並致贈家庭醫藥包。圖為游憲章副院長(左)貼心提醒同仁注意濕滑地面。(圖片提供/慈濟基金會)

拜廟拜神都好，就怕拜死人

到台大看病的患者，大多抱著「拜廟」的心態而去，只慕台大醫院的招牌，給哪一個醫師看病都放心；而一般醫院的患者，大多為「拜神」而去，患者往往是衝著某位名醫的名號而去。

有位八十幾歲開刀的癌症患者，直到現在一百多歲，還會請孫子帶來門診看他，想看看游憲章過得好不好？也有七十七歲的病人，反而常來關心游憲章的健康，三不五時就送個小東西到醫院來，比如自種的紫蘇，希望游憲章的筋骨「擱尬勇壯」。

行醫多年，遺憾的是，並非每個人都對醫師心懷感恩。深刻印象的是，有位車禍病人，送來時身體已經僵硬，瞳孔放大。游憲章立即注射藥物，讓腦壓降下來，但瞳孔仍一邊放大，另一邊縮小，游憲章判斷應有一邊硬腦膜上血腫。

開刀後，病人奇蹟似地好轉，意識清楚了，也可以活動，但眼睛慢慢地失明，於是上法院控告肇事者，請游憲章出庭作證。

沒想到肇事者的律師，把責任推到游憲章身上，說他開刀有疏失。游憲章當時氣到胃痙攣，痛心至極，直斥律師：
「我明明是救活他一命，你卻反咬我一口！」
「你知道我開刀的位置，距離視神經有多遠嗎？如果不知道的話，請你回去念七年醫學系！」

也曾有過一個學生溺水，送到醫院時瞳孔已經放大，沒有生命跡象，父母住在板橋，趕到醫院時，急診室醫師遺憾地說：「要是早點送來就有救了。」

這句話讓家屬因此質疑游憲章延誤轉診，幸好游憲章機警反問：「你說要提早送來，那請問要多早來？你知道死掉的人，體溫下降一度需要多少時間嗎？」

這件事讓游憲章不時提醒醫學生，即使是醫院裡的專業人員，講話也要小心，否則會招惹來難以收拾的醫療糾紛。

面對生死的掙扎

醫師的平均壽命都比正常人短，外科又比內科更短，因為外科醫師的壓力很大。游憲章原本喜歡路跑，因為運動時間可以自己控制，既不需要邀伴，也因跑出去就得跑回來，自然不能偷懶或半途而廢。

後來因每天都得動六、七個微創手術，右腳要操作機器，左腳要支撐全身體重，整天金雞獨立下，導致膝蓋退化，左膝關節積水，從此不敢路跑，改學游泳。游憲章不會換氣，但毅力驚人，一個人悶著頭，一口氣游到泳池中間，幾個月後無師自通，終於學會了換氣與蛙式。

但有一次游憲章的前列腺腫瘤指標偏高，躺在手術台上做切片時，心裡很不安，幸好最後證實只是虛驚一場。更有一次端午節當天，游憲章帶家人去看龍舟，肚子開始作痛，他開始假想自己生了什麼病，甚至連大腸癌、胰臟癌都想到了，後來回家躺在床上，自己按一按腹部，心中竊喜應該只是闌尾炎，心情因此豁然開朗，馬上找來信賴的學生動刀切除。

「這兩次的經驗，讓我深刻體會到醫師畢竟也是凡夫，當病情不明朗的時候，心情也會忐忑不安，因此對病人的苦更能感同身受了。 」

當老師的人，大多堅持易子而教，而當醫師的人，則儘可能不讓家人到自己的門診掛號，怕有情感的包袱，反而會造成誤診。但畢竟割捨不斷情感，當饒淳英摔傷脊椎開刀時，即使游憲章特地找來陳英和醫師幫她開刀，游憲章還是不放心，進入手術房，全程在旁關心手術，著實給陳英和醫師不小的壓力。也因為饒淳英的脊椎開過刀，體貼的游憲章，還會陪她去游泳復健，夫妻倆鶼鰈情深，由此可見一斑。

饒淳英還擔任安寧病房的志工，要讀很多專業的書，經常會跟游憲章討論或分享。夫妻倆平日一起散步，也一起去買菜，共同準備台北慈院早餐會報的餐點。

走過四、五十幾年的姻緣路，但夫妻倆越老越浪漫，年邁的游憲章出門前，居然學會主動擁抱饒淳英，感恩她為游憲章所做的一切，讓饒淳英覺得好幸福！

雖然游憲章早已是含飴弄孫的年紀了，但因外科醫師長期沒開刀，手感就會遲鈍，因此只要慈濟需要他，他就會一直做下去。

微創手術，曾為他的行醫生涯創造高峰，但也為他的學術生涯帶來傷痛，但這道創傷，如今在慈濟大愛的膚慰下，真的已化為「微創」，幾乎快要看不見傷痕了。現在的他，透過微窗，看到了更大的心靈視野。

唯一欣慰的是，當年在台大無法推動的醫療機器人手術設備──達文西，能在慈濟順利推動，不為自己圓夢，只為嘉惠更多病患，和促進醫學的進步。游憲章的一生，也就沒有任何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