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劉文瑛|採訪整理.葉文鶯、張如容
十八歲來精舍,常住做什麼,我都跟著做,因此有個綽號「插班」──閩南語「插花」的意思,就是什麼事都摻上一腳。
「大伯、大伯!」我總是這樣叫著慈師父。
從十八歲進慈濟到現在四十多年,我一開始就省略了「大師伯」、「二師伯」,直接稱呼「大伯」、「二伯」,和他們就是這麼親。
我的媽媽劉林阿日是第二十四號委員,法號「靜蓉」。小時候我經常跟著她來精舍,每年大年初二媽媽不是回宜蘭蘇澳的娘家,而是帶著我們全家到精舍過年。「吃飽了沒?」每次大伯看到我,就像媽媽在對孩子說話。他講話輕輕的、柔柔的,把每個人都當作家人,既疼我也關心我。
從小只要見到融師父,我特別歡喜,所以後來成為他的皈依弟子。恩師父像個「孩子王」,不但經常和我玩在一起,小朋友也都喜歡皈依他。
在我爸媽往生後,精舍師父和在地老委員就像我的爸爸、媽媽。逢年過節,大伯一定會幫我準備年節的東西,就算後來他生病了,過年還是託人拿粿給我,叮嚀我拿去祭拜父母。就如媽媽在世時逢人就說:「我生她,她卻像眾人的孩子,大家都很疼,這孩子很有福報!」

慈師父藉由初期捏的陶土「母雞帶小雞」,分享著早期的故事。(攝影:陳夢希)
一九七五年,「佛教克難慈濟功德會」成立的第九年,十八歲的我來到精舍,成為第一位職工。
上班的前一天,我剛從臺北半工半讀念完夜間部回到故鄉,五年來思鄉情切,正想好好在家陪陪爸媽。因為媽媽身體不舒服,師公上人來家裏探望時一見到我,就希望我能到功德會上班。
「師公上人需要幫忙,你要不要去?」媽媽讓我自己決定。
「好,如果真的沒有人幫忙,那我就去。」
師公上人需要人手,還附帶一個條件是我必須「住在精舍」。媽媽以為我大概不到一個月就會想家,沒想到一晃眼四十六年過去了!
剛來時,精舍人很少,所以什麼事都要做,不會也要學,師伯們都會教我。每天清晨三點多起床,師伯教我如何生火燒柴、在大灶上煮飯菜。我在家裏沒做過這些,學會之後動作也很快。
青菜是前一天就整理好了,我先在大鍋煮好稀飯,利用小瓦斯爐滷一點東西。這當中我會跑到大殿敲「寶鐘鼓」,到了快要唱誦〈迴向文〉時,再回廚房炒青菜。擺上碗盤、端菜上桌,等師公上人和師伯們下了大殿就可以用餐。平時用餐只有一桌,加上我共八個人,我坐在師公上人的右邊,飯後幫他在碗裏倒「惜福水」。
餐後,我跟著整理、打掃環境;忙完這些常住職事,大約八點,再開始功德會的會務工作。辦公室位在會客室旁邊,那時師公上人還沒有蓋醫院,訪客大多由他親自接待,無意間,我會聽見許多人來找師公上人訴說心事。讓我逐漸了解什麼是世間的苦。
我在精舍擔任會計,我的記性很好,每一筆款項都記得很清楚。有一次一位委員來拿前一個月的收據,她說好像沒有繳那麼多錢。我說,多出來的幾百元是她個人要給師公上人的紅包,因為精舍常住自力更生、不受供養,所以上人代她全數捐出。這是師公上人教導我們的「誠正信實」。

慈濟基金會第一位員工劉文瑛師姊(揚憫),數十年來發揮職志合一的精神,做起工作樂在其中。(於2006年蕭惠如拍攝)
我來的時候,精舍不做嬰兒鞋了,而是轉做外銷高週波嬰兒尿布的代工。師伯們白天種田,有時還連夜趕代工。
我會幫忙做常住的事,但因為我是七個月生的早產兒,加上小學三年級得過胃潰瘍,自小身體不好,體重不到三十公斤。師伯們疼我,不讓我做粗重的工作,頂多一起去採收花生,或拿鋤頭翻土做菜畦、種種菜和玉米而已。
和師伯們早晚一起作息,早課打坐之後一起念《論語》,晚上也和大家站在外面的水銀燈下背書,生活過得很充實。在做代工織手套的時候,我是第一個出去學做手套封口的人,之後利用每天午休時間幫忙車封口。五伯仰師父是裁縫師,後來我們向布行接了女裝縫製,他也教我縫手工。
他們做什麼,我都跟著做,五伯還因此替我取了一個綽號,叫做「插班」──閩南語「插花」的意思,就是什麼事都摻上一腳。至今想來還是覺得好笑!
大伯的俗家母親提供巿區的房子,讓師公上人辦義診所,我每次都會隨師公上人到義診所,除了幫忙包藥,還要記錄用藥總量和就診人次。因為太缺人手,張澄溫醫師甚至教我如何打針呢!
每當義診結束的那個週六,師公上人會讓我回家住一晚,隔天一大早再回精舍。每月農曆初一、十五,花蓮幾位委員會回精舍參加早課,我也可以見到媽媽,那天的用餐人數會有兩桌。還有「打佛七」前後九天,全臺委員回來,我們從一開始打掃直到結束後洗曬被子等,大家一起忙。精舍就像一個「家」,記憶中的大伯永遠帶著大家做事,不分彼此,氣氛很和諧,大家很有向心力。
無論是粗工或細活,大伯什麼都會,連毛筆字都寫得很漂亮!我那時學到的法器和唱誦經文,都是大伯親自教的,有任何不對的地方,他都耐心教導我如何調整;後來的午供或是晚課我也會去承擔。

慈師父(左一)與早期參與仁愛街慈濟貧民施醫義診所義診的張澄溫醫師伉儷合影。(攝影:釋德宖)
我在精舍住了六年,白天做會計核帳,晚上還幫忙慈善會務。那時月刊的出版需要校對,印刷廠有時晚上才給稿件,我們就得趕緊校稿。精舍九點安板以後就熄燈了,為了抓緊時間工作,我搬回家裏住,但是每天早上六點多一定來到精舍。
近幾年大伯年事已高,身體不太好,我知道生命有限,只能祈禱他不要有太多痛苦。記得四月下旬他準備到醫院治療當天,出門前他說想到陶慈坊看看──他一向惜情,一個人過去,才省得勞動大家過來看他。他一直都為別人著想,不想麻煩別人。
往事歷歷,宛如昨日。有「大伯」在的日子,我覺得很開心、很幸福。雖然日後再也沒有「大伯」可以叫了,想到就很難過,但更多的是對他的感恩──感恩來慈濟這四十六年,他教會我許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