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諸眾生真善知識|靜思精舍永遠的大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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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釋德宣

風很輕,心很靜,句句佛號聲,送慈師父慢走。

一切因緣生、因緣聚,也隨順因緣滅。

不滅的是,他將成為大體老師,活在更多人心中……

此時此刻,內心不由得又喊了一聲「慈師父!」現在的你在哪兒?是帶著堅定的佛心師志,捨此投彼,已安身在積善的慈濟家庭中,成為阿嬤手中歡喜搖啊搖的金孫?還是帶著今生此世在精舍、在慈濟,幾十年來所種下福德與智慧的清淨因,正在等待下一站的定位?

追隨上人並認識慈師父,從一九八二年五月迄今整整四十年。一分因緣驅使,生平第一次在同學建議下,帶著滾滾紅塵的習氣,跟著慈濟師姊搭火車東來,踏上靜思精舍土地。大都會長大的我,精舍中一切見聞都很新奇,甚至不知道菠菜長在地上是什麼樣?因為看不到紅紅的頭。當時的精舍中午和午夜一樣安靜,安板躺下後,常可聽到遠處傳來的海浪聲。

一天,在精舍不遠處的農地上,看到只有小指頭般大的迷你苦瓜,一排排掛在人字形瓜棚下,好新奇!我驚喜地告訴慈師父,他淡淡說,等收成了,去跟他們要苦瓜根。不久,就喝到去年存下來、可降火解暑,特苦的苦瓜根熬湯。

一個黃昏,在曬衣場晾衣服,昏黃燈光下,看到腳邊有一坨東西,低頭一看,居然是一隻死老鼠!生平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見老鼠,我嚇得四處喊「大師兄!」聞聲現身的慈師父看了看說:「喔!死老鼠,掃掉就好了。」就轉頭走了。他的言談、身教,就是「老實修行」,是「務實」二字;從此遇到任何事,我自然不敢說:我不敢、我不會。而且,我再也不敢叫太大聲了,因為慈師父說上人心臟不好,太大聲會嚇到上人。

一九六四年追隨上人的慈師父,是上人座下首位出家弟子,人稱大師兄,自然承擔當時共修共住常住眾的帶領帶動與對外溝通。常住沒油沒米,大師兄硬著頭皮向借住的普明寺借。爾後,向普明寺借後方的旱地種菜、種地瓜。地瓜採收了,自然也是大師兄騎一個多小時的腳踏車載去花蓮市賣。

聽慈師父說,當時年輕有力,有時載上百斤出門,有一次載太重,腳踏車重心不穩摔在石頭路上,扶不起來,一直等到有人經過幫忙,才拉起來,無奈地瓜摔破、摔斷很多。慈師父載著這些破碎的地瓜到店家門口,不敢說要多少錢,放下地瓜趕緊走了。

天黑了,如果還沒看到慈師父,上人就會站在普明寺路口,一直等到慈師父踩著腳踏車歸來。克難生活的年代,洋溢濃濃師徒之情。

常住生活來源一直不穩定,大師兄努力想方設法。有一次去五金行買鐵釘,看著裝鐵釘的紙袋,那是手工黏糊的,他想,建築工地上不要的水泥袋很多,於是拿回來加工。水泥袋內外共三層,中間乾淨那層裁成四張,糊成小紙袋,賣給飼料行裝飼料;外層有印字和底層沾到水泥的擦乾淨,一樣糊成紙袋,賣給五金行裝鐵釘。這也是一項收入,但一整天做下來,滿頭滿臉都是灰,因為粉塵太多對身體不好,上人喊停。

融師父說,那幾年只要大師兄帶工作回來,他們就全力以赴。有一次接到有人訂三百斤地瓜葉,這種機會不多啊!當天上人和慈師父外出辦事,他和四師兄恩師父一早就到田裏埋頭一直採、一直採,直到郵差來了,他們抬頭,才知道已經下午三點了!午餐自然也沒吃。

提到恩師父,不由得想到二〇〇三年往生、大家心目中幽默、可親的四師兄,相信您已經乘願再來歸隊了!好希望我們再會有期。

前面二十多年,常住做過的二十一種手工,都是上人與大師兄用盡心思找來的,辛苦可想而知。常住每天日作夜讀,那分堅持與堅定,人人直心是道場、深心是道場,一直到上人創立慈濟,更是菩提心是道場──這分精進與合心、道風與道氣,讓我非常羨慕;他們數十年如一日的長遠心,更讓我無限景仰。

最早期皈依上人的六位弟子,左起依序為德恩師父、德慈師父、德仰師父、德融師父、德昭師父、紹良師父。(攝影:黃錦益)

我初來精舍,出家眾才九個人,彼此不多話,除了兩堂課誦、三餐飯聚眾外,大部分時間都聚在當時稱為「機器間仔」的工作間,做外銷嬰兒尿褲。從一片塑膠片到完工成型,要經過九個人,如生產線一般,這是當時常住僅有的生活來源。高週波機器有大小不同的鋁板模子,套上褲頭、褲腳後踩踏板,瞬間加熱到攝氏一千度,把塑膠部位黏合。開水是一百度,而高週波是一千度,一不小心就會燙傷。「有時做著做著,就傳出『烤肉味』。」慈師父說被燙到時,皮膚會燒焦、凹陷,痛徹心扉而眼淚直流。

有一回上人雙手抖了一下,有師父馬上送上燙傷藥,但上人手還是不停、繼續工作。「上人被燙到一聲不吭。我們燙到擦了藥,也繼續做。」相信當時有做的包括上人在內,雙手食指迄今都留有不少疤痕,這份工作對我而言,也是修行道上殊勝的磨練。

上人叮囑常住眾每天工作到晚餐時間就停止,晚上要自修。為了籌建醫院,上人每個月要北上開建築會議,恩師父、融師父兩人輪流和我一起隨師行腳,每次五到十天不等。好久好久以後我才知道,只要上人出門,慈師父就帶著十多位常住二眾,每天都做到晚上九點半、十點,直到敲鐘安板止息了,機器才停;第二天清晨三點五十分板聲一響,照常起床上殿、做早課。當時安師父常提醒我,精舍為了接引十方大德,增建第二期工程,負債百餘萬,這是常住的帳,和慈濟的帳是分開的,所以常住必須努力工作還債。

上無片瓦、下無寸地要建醫院,實在很辛苦,必須廣招來眾。上人天天為建院奔波,不停地說、不停地走;而慈師父帶領常住二眾辛勤勞作,是上人與慈濟最堅實的後盾。猶記得,當時上人常開示:入我門不貧,出我門不富。只要我們真心為佛作事,相信佛菩薩不會辜負我們的。

一九九二年,慈濟首次辦兒童學佛營,上人正名是「學佛營」不是佛學營,要我們學習佛菩薩的精神,而不是把佛法當學問來研究。繼而有慈濟大專青年、教師聯誼會等各種營隊,甚至每年定期辦委員精進、培訓委員尋根……每個營隊都有固定一堂課「慈師父講古」。慈師父上臺一站,就是無聲的說法,聽講者時而為當時的鄉土趣事笑到滿堂彩,時而為當時的苦修,心疼到頻頻拭淚。上人教導常住:工廠即道場,心淨即土淨,處處好修行。常住眾每天的心態與生態,就如現在上人所說:心寬念純,做就對了!

五十多年的慈濟史,就是上人的慧命史,應該也是慈師父的慧命史。慈師父在講古中常會激動地說:我們的上人不是人,不是人,是菩薩化身!

上無片瓦、下無寸地要建醫院,必須廣招來眾。上人天天為建院奔波,慈師父陪伴上人在國福里建院預定地討論相關事宜。

近年來,慈師父頻頻示現各種病狀。今年以來進出醫院多次,而慈院醫護團隊從西醫到中醫,每天都到病床旁,用心呵護著大家景仰的慈師父。出院後只要慈師父體力可以,就看到他騎小小的電動代步車,到他一手創立的電窯燒陶藝坊看看。慈師父有興趣也有藝術天分,陶藝坊是訪客參訪精舍必經之站,多年來的產品有讓上人送禮,也有透過靜思人文流通。二〇一六年三月十七日,慈師父將陶藝坊正名為「陶慈坊」,流通的陶藝作品都落款為陶慈坊,感念有慈濟讓他的作品與眾人結好緣。

今年四月一日,在三樓養病的慈師父覺得體力比較好,每天中午下樓到齋堂,與上人及大眾一起用餐了二十多天。步履蹣跚的慈師父瘦很多,也看不到笑容,隨行都有兩三位僧眾陪著、扶著。四月二十六日他再度住院,準備化療。一天我在大寮,聽到輪值為慈師父煮元氣餐的師父說,他被告知明天開始,只要送稀飯和青菜;他又說,慈師父不能自己起身了。

打聽到精舍要送東西去醫院給慈師父,我和寋師父匆匆趕到醫院。在病床旁,拉著慈師父的手,在他耳邊輕聲說:「慈師父,我是德宣。」當天老人家肝指數高了,心念清清楚楚,但說話聽不清楚。透過一旁純賢師父解讀,老人家慈祥叮嚀:「你要把身體照顧好,幫助上人。」寋師父也俯身告訴慈師父:「常住每個人都好關心您,您有什麼話要跟常住說?」透過解讀,慈師父說了兩次:「要精進,要精進。」幾秒鐘後,又用力地說:「要合和互協!」 老人家心繫常住,殷殷叮嚀。

五十多年來,僧團自力更生、自食其力,從早年的翻土耕作,到晚年做手拉坏、陶藝,慈師父代替上人持家,心心念念維護常住。

五月十一日,上人在精舍與慈師父視訊通話,殷切叮嚀:紹惟,德慈,要放下,輕安自在解脫。慈師父用力、斷斷續續回應:生生世世追隨上人,行菩薩道!

一九六四年迄今,近一甲子的師徒情。上人開示:五百年前師度徒,五百年後徒度師;先去的要鋪路,等後去的……

五月二十三日上午,慈院王志鴻副院長進精舍,向上人報告慈師父現況,問讓慈師父回來好嗎?上人點頭說好。

午後,上人繞了精舍一圈,走到醫療室交代:「讓他回來這裏。」全體總動員打理。

下午三點多,有空的常住僧眾都穿上長衫,列隊接駕,從大殿前綿延到朝山步道。二師兄昭師父拄著兩支拐杖、五師兄仰師父被人用輪椅推到大殿前,兩位逾八十歲的老人,靜靜看著前方。救護車緩緩抵達,慈濟醫院林欣榮院長、何宗融副院長等醫護團隊,陪著慈師父回到精舍了。車停在大殿前,讓慈師父再看一次,從一九六九年靜思精舍落成起,天天早晚課誦禮佛的佛菩薩。昭師父滿臉淚水,被扶到車子後門,看著靜靜躺著的老兄弟。

慈師父,回來了。

常住二眾、慈濟基金會同仁、志工師兄、師姊,輪流進醫療室,探望大家的慈師父。上人交代進去的人,要向慈師父說自己的名字。一直到五月二十六日,這三天想看慈師父的都看到了,而慈師父耳邊聽到的,都是很熟悉的名字。三師兄融師父來了,說了很久;慈師父放在腹部的手掌,三個指頭動了兩下。旁邊陪伴的年輕師父問我,融師父說了三次:「阿 尼 ㄎㄧ」是什麼意思?這是老兄弟間,五十年來工作中的暱稱(編按:あにき,日語中對「兄長」的稱呼)。

五月二十六日晚上八點五十五分,慈師父如睡眠般,安詳止息了。

融師父扶著上人進去,看著慈師父,再度開示,叮嚀心中要時時存著法華的六瑞相。扶上人回寮房後,融師父又出來跟大家一起念佛到子夜。正如上人說:「千般情,萬般愛」,三師兄的佛號聲中,應有著五十多年濃濃的法親情誼。

常住僧眾輪流念佛。沒有排班,能來的靜靜坐下,莊嚴和齊的佛號聲彌漫空間。要離開的,靜靜起身問訊而去,把位置留給在外面等候的師父。九點多,慈濟大學劉怡均校長靜靜來了,坐在外面庭園的椅子,跟著念佛。十點多,教育執行長王本榮、李六秀師姊賢伉儷也來了,他們親近慈師父也二、三十年了。風很輕,心很靜,句句佛號聲,送慈師父慢走。

靜思法脈二眾弟子心心相繫,念念相隨。

凌晨三點半,在場二眾一起回向。幾位師父們代表,送慈師父到慈濟大學解剖學科追思堂,成為大體老師。

一切因緣生、因緣聚,也隨順因緣滅。

感恩慈師父!靜思精舍數十年來,寸寸泥土中,都有您無數的汗水與足跡。幾十年來您帶我們、牽我們,不只是說,還手把手耐心教我們,一次次包容我們、成就我們。相信幾年後,當一個可愛的小小孩跑過來牽著我們的手,笑嘻嘻地看著我們,那就是我們的慈師父回來了。

靜思法脈上人的第一位弟子,結束了今生的法緣,帶著傳承的使命走了。靜思法脈、慈濟宗門,在一念念堅定的佛心師志中,念念相續;生生不息,源遠流長。

而慈師父親近上人將近六十年,隨著一個階段、一個階段的時節因緣,從當年四、五位共住,到現在僧團兩百多位,慈師父留下的言教、身教,是精舍常住二眾心目中,永遠的大師兄!

從當年四、五位共住,到現在僧團兩百多位,慈師父留下的言教、身教,是精舍常住二眾心目中,永遠的大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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