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美羿
「感恩師父給我的教導,這無形的財富,讓我一生受用無窮!」
「師父」,是靜思精舍的德慈師父;「我」,是現年六十五歲的真容。
「真容」,是她的法號;「呂丹桂」,是她的本名;
她,是慈師父在俗家時領養的女兒,
從小跟著住進普明寺和靜思精舍,
是在慈濟長大的孩子。
慈師父出生在一九三四年,是花蓮新城鄉黃家的第二個女兒,取名阿月。從小出養給姑姑黃阿乃,改姓呂。養父呂農得當年是臺灣合會(今臺企銀)花蓮地區的經理。沒有生育的養父母之後再收養一個男孩,從母姓叫黃坤山,成為阿月的弟弟。
當時臺灣是日本殖民地,阿月讀的是日本書;一九四五年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國民政府接收臺灣,阿月又讀國民學校,所以懂日文也懂中文。
或許是宿世因緣吧!十五歲時,阿月就立志要出家;年紀漸長,養母一再催婚,阿月矢志不從。到了二十八歲,一心想出家又擔心母親無人陪伴,阿月收養了一個七歲女孩,取名「呂丹桂」,希望將來可以和母親作伴。
呂丹桂在原生家庭五個孩子中排行老三。她說:「之所以乖乖被帶到呂家,是有個前奏曲的……」
阿月看到可愛的丹桂時,立刻「要定」了。雙方大人先談妥,幫小丹桂做幾件漂亮的新衣服,然後跟著阿月搭飛機到臺北玩。當時阿月的養父呂農得生病在臺北住院,他們先去醫院探病。丹桂回憶說:「探完病,我們去了動物園、兒童樂園……」阿月還買了新書包給即將上小學的她,後來那個漂亮的書包常常引起同學羨慕的眼光。
花蓮鄉下的孩子到臺北玩得開心,所以當阿月正式來領養時,丹桂高高興興地跟家人揮手再見,開開心心地跟著阿月「回家」了。當時家裏只有三個人:一個嚴格的阿嬤、一個想出家的阿月,一個七歲的小丹桂。至於阿月的弟弟黃坤山,當時就讀臺中中興大學住校。
「阿嬤受過私塾教育,非常規矩,梳頭時一定披一條白披巾,掉在地上的頭髮要一根根撿起來;就算是一把剪刀放在桌上,底下也要墊一塊美美的布。阿嬤用餐時,旁邊還要準備小盤子,上面放一條潔白的小毛巾,用來擦嘴、擦手。」呂丹桂記得,那時阿嬤常常拿照片給養母看,催著去相親。「後來『媽媽』就翹家不見了!」
原來,阿月跑到花蓮長春祠旁的禪光寺,請住持師父為她落髮。師父知道她母親不同意,不敢為她剃度,她乾脆拿起剪刀,自行落髮。後來得知生養兩邊家庭都急得到處找她,已經報警協尋,她只得回家。「回來後就被阿嬤禁足!」呂丹桂說。
即使勉強回到家,阿月出家的想法仍舊沒有動搖。聽說有位法師來住家附近的慈善院講經,阿月苦苦徵得養母同意,天天去聽經。那時證嚴法師已經講完《地藏經》,續講《阿彌陀經》。阿月看到這位法師比自己年輕三歲,但是威儀具足,十分敬仰。
佛誕日那天法師講經圓滿,阿月和蓮友劉秀蓮、阿蘭,同時請求皈依。因緣殊勝,法師破例為他們皈依。自行落髮的阿月終於正式入佛門,法師給予法號「紹惟」。
黃阿乃看著女兒出家心意如此堅定,不得不死心了。阿月跟丹桂說,此後不可叫「媽媽」,要改口叫「師父」。「本來師父住在家裏,有天突然拎著一個小包袱去普明寺住。家裏只剩我和阿嬤兩個人。」
丹桂記憶中的「有天」,是一九六四年冬月,「紹惟」依師父指示住進普明寺,之後師父和另外兩位皈依弟子紹雯(德融)、紹恩(德恩)陸續來住。師徒四人借住在普明寺,過著勤苦的修行生活,但大家甘之如飴。
採野菜的記憶
「有一天大師兄出去辦事,天快黑了還沒回來,大家都很擔心。」德融師父回憶,左盼右盼,終於回來了,「門一打開,大師兄帶著一個小女孩出現。」懸念的心放下了,門內、門外的人都哭成一團。就讀小學三年級的呂丹桂,從此在寺院中和出家尼眾同住,也有了法號「真容」。
才八、九歲的真容,天天跟著大眾凌晨三點多起床,生火燒開水、打掃庭院和屋內、洗衣服、晾衣服。當年洗衣服還要上漿,晾的時候穿在竹篙上,要把衣領、袖子、衣襟都拉得平平整整,才不會皺巴巴。
「我個子小,大灶很高,要踩著矮凳才能把開水裝到水壺中。有一次,不小心打翻熱水,兩條腿都燙傷了。」那年代花蓮偏鄉醫療極度匱乏,只能用民間療法。真容說:「沖過冷水後,師公(證嚴上人)用糨糊厚敷在我腿上,然後撒上鹽。沒多久,傷口就痊癒了,連疤痕都沒有!」
生活的訓練,讓真容十分能幹。「我曾跟著師父們去採野菜。夏天有一種野生的莧菜,梗子上都是刺,要先把刺去掉,撕掉外皮後就可以煮來吃。」真容說,上人早年在鹿野時,就常採刺莧佐餐,「所以我們又稱它為『修行菜』。」
師父們大清早起來做早課,白天務農,晚上還要讀經、寫字,小小年紀的真容都看在眼裏,等到年紀稍微大一點,她就負責煮早、晚兩餐。「如果碰到學校考試時,融師父會煮,讓我可以好好讀書,準備考試。」
融師父和恩師父很疼真容,稱讚她很乖,又肯上進。「融師父和恩師父是我的『偶像』,我從小就崇拜他們。」真容說:「對師公,我很敬畏。而慈師父對我很嚴格,但是我能感受他的愛。」
慈師父出家前收養了一個七歲女孩,取名「呂丹桂」。出家後,養女也跟著住進普明寺和靜思精舍,法號「真容」(圖中小女孩)。乖巧的她融入常住生活,是師父們的小幫手。
「巡田水」的夜晚
一九六九年五月,靜思精舍落成了,「一家人」搬到自己的「家」了。「小小的精舍,一邊是師公的寮房和知客室;另一邊兩個房間,分別住著老菩薩和師公的弟弟;中間是佛堂,佛堂後面是通舖,我跟師父們就睡在這裏。」
當時精舍有了自己的田地,半夜都要去「巡田水」。常住都是女眾,每天輪流一組兩個人去,他們都會叫真容一起作伴。「我那時讀國中,半夜常常被叫起來,和師父們走在田埂上,望著滿天星斗,有時還有月亮,耳邊聽著青蛙呱呱叫。現在回憶起來,真懷念!」
國中畢業後,真容考上花蓮商校,因為路途較遠,必須搭公共汽車通勤,車費也是不小的負擔,更別提學費和雜費了。「每每要繳錢都不敢講,忍到最後一刻,才跟師父開口。」
當年有髮禁,高中女生要理「西瓜皮」。真容說,有一次慈師父把她理得很短,說這樣才不必經常理,但是後腦勺一片青,「好難看啊!」融師父還記得:「真容讀高中懂得愛美了,那時嘴巴翹得老高。」
真容高二時,阿嬤黃阿乃把仁愛街的家提供出來,當作慈濟的「貧民施醫義診所」。每個星期兩次,利用中午十二點半到兩點,由發心的醫師和護士義務服務。星期六中午放學後,真容就到義診所幫忙,協助包藥,也順便探視阿嬤和舅舅一家人。
商校畢業後,真容去木材廠當會計,下班後還是回到精舍。一九七五年底,真容結婚了,夫婦倆在臺北生活了幾年,一九七九年搬回花蓮。先生彭進富在中學教書,兩個女兒陸續出生,真容相夫教女,把家庭打理得整潔安穩。
「孩子大了以後,我就出來當醫院志工,慈濟的大活動也不缺席。每年慈師父生日、母親節,我都會回去精舍看師父。」真容說:「我是在精舍長大的孩子,慈濟就是我的家。」
左圖為真容夫婦及女兒與慈師父合影。右圖為二〇一九年慈師父八十五歲生日,真容與慈師父俗家親弟弟來陶慈坊祝壽。
真容夫婦退休時,慈師父已經年過八十了。打電話問候時,慈師父會說:「聽到聲音就好了,我要去忙了……」有時開車回精舍,慈師父也說:「看到人就好了,我要去忙了……」
二〇二〇年底,慈師父住院開刀,真容去探視。她在病床前對師父說:「我有幸可以成為您的女兒和弟子,您給我的教導,是再多錢都買不到的;這無形的財富,讓我一生受用無窮!」
想不到慈師父跟她說:「對你很虧欠,過去對你太嚴厲了。」
真容流下眼淚,對師父表達感恩:「您對我恩重如山,無以回報!」
二〇二一年五月下旬,慈師父從醫院回到精舍那三天,真容夫婦天天探望、陪伴。慈師父捨報那晚,真容夫婦和舅媽吳月桂三位俗家親人,隨侍身旁念佛。次日清晨,大體送往慈濟大學,圓滿慈師父成為無語良師的心願。
「我很慶幸在普明寺和靜思精舍成長,身邊都是修行人,沒有壞人。」真容說:「跟慈師父的因緣很深、很奇妙,感恩他的教誨,這分恩情生生世世難以報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