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部分」大體捐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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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杜紅棗
攝影:余春發

三年前,一個酷熱的午後,我一如往常坐在電腦前整理多年來筆下的心血。幾天來,左腳腳踝疼痛,自費打了兩針,仍然疼痛不已,敲了一陣電腦,猛一看,腳踝紅腫已蔓延到膝蓋。

隔天是假日,孩子遠遊,家裏沒人,只好電話請教鄰居好友林素娥,她是榮總退休護理長,接到電話立即下樓來關照。她認為必須緊急就醫,馬上打電話叫計程車陪我去急診,醫師判定是蜂窩性組織炎,要住院打抗生素。

好友一面通知我兒子,一面協助辦好住院手續,幾近深夜才趕回自己的家。兒子接到電話,從雲林連夜趕回臺北已是凌晨。

一般常見的蜂窩性組織炎,打一星期抗生素即可消腫回家,但我打了一星期抗生素卻未見消腫。多次清創後,終於找出真凶是非常頑強的「非典型結核分枝桿菌」。

每一次清創,我就像面臨死亡。經過麻醉、動刀到甦醒,前後需一整天時間。清創後的第二天,換藥前必須將血淋淋的傷口浸泡在消毒水二十分鐘,再由專科護理師或住院醫師將銀離子塞進傷口消炎。

事前雖有打止痛針,我仍忍不住哀號尖叫;篤信基督的二女兒,勇敢地抱住我的頭,不停地喊著:「主啊!祈求憐憫媽媽......」

後來,大女兒購買需自費的昂貴藥膏「蜜適純」,交給專科護理師敷傷口,果然少掉彷彿凌遲般的過程,傷口也很快癒合。然而,頑強的細菌又從旁邊蹦出來,只好再次切開清創,又是夢魘的開始。如此周而復始,經九次清創仍然滲透筋骨,不易清除。

負荷不了傷口的痛楚,我幾乎快陷入死亡的邊緣,好想離開這幽暗的世界。負面的情緒緊緊跟隨,我喘不過氣來,腦海裏不斷浮現,「為什麼是我?」

一日接近午時,靜思精舍德禪師父、德福師父與志工好友們,專程為我帶來證嚴法師的祝福。我知道此時我需要讓心靜下來,尤其在面對「一切苦厄」時,若能「照見五蘊皆空」,進入「無我」的境界,才能從煩惱與痛苦中解脫。

在一連串的清創、換藥後,病情並沒有顯著的進步。二女兒再度從美國回來陪伴,適逢護理師為我換藥,又擠出許多膿水,她問護理師:「我媽為什麼反反覆覆這麼多時日?」

護理師很感慨地說:「這種頑強細菌一侵入人體,以藥物控制不易,且常是深入骨骼。」

「依您多年的經驗,最好的處理方式是?」二女兒再問。

護理師很果斷地說:「截肢,一了百了!不過通常病人不容易接受,只好維持目前的清創治療。」

這一天,女兒及兒子再次約見主治醫師。醫師很保守地解釋,目前血液分析正常,但腳板骨骼小部分感染,治療方向一是持續清創、血液分析、吃抗生素控制病情;一是挖掘感染骨骼後觀察一個月,看是否有移轉其他部位,之後補骨粉固定腳踝。最後的辦法是截除腳踝,一了百了,繼續吃抗生素六個月。

我在一旁聽得清清楚楚,雖然自始至終都表示,我已簽大體捐贈,要保持四肢完整。但聽完醫師的解釋,加上先前專科護理師的坦誠告知,我當下號啕大哭,毅然表示:「我願意截肢,一了百了。」

醫師如釋重負,立刻表示會儘快安排開刀,希望一個月內能讓我裝上義肢,自己走回家。

第十次進手術房,醫師安慰我:「截下腳踝以下部分,可以做為標本用以病理研究,其實你已經完成部分大體捐贈的意願。」兩個星期之後,傷口拆線令她滿意。

裝義肢必須等待傷口好轉,又是漫長的等待......我已年過八十,了解這個世界上沒有不幸的事,只有不肯釋懷的心。釋懷是不沉溺過去、不背負怨恨、不計較失去、不折磨自己。

每當看到自己不完整的肢體,眼淚依然會不聽使喚地潸潸而下,但整整住了半年的醫院,總算可以回家了。

人生苦難事多,慈愛能彌補一切。在我邁向生命中的困難,感到震驚恐懼、焦慮無助時,佛菩薩賜給我智慧,讓我能有正確的判斷,用平靜勇敢的心接受挑戰。

每個人在世間的緣有多長,沒有人知道,緣盡了,生命就盡了,這是自然的法則。「是日已過,命亦隨減,如少水魚,斯有何樂」,這句話時常叮嚀我,無論是對人對事都要提起明朗的智慧,善用健康的身體做些有意義的事。

穿著義肢行動並沒有那麼地自如,但是我已能重新敞開生命,接受親朋好友的鼓勵和祝福,並繼續為人間記錄美善的故事。

證嚴法師談病苦

老、病都是人生自然法則,身有病痛,再加上年老體衰,最為痛苦。常有人來訴說,患病正在治療中,希望師父「加持」,盼能安然度過。聽到這樣的請求,我會對他們說:「師父自己都無法加持自己,如何為你加持?」

生命價值不在時間長短,而是在生與死之間,是否懂得把握時間,運用生命做有意義的事;「慈悲利他」就是我們的人生方向,只要能利益人群,生命就有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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