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依欣
華嚴九心,是親近善知識應具備的心態——孝子心、金剛心、大地心、輪圍山心、僕使心、除穢人心、乘心、犬心、船心。在靜思家風中徹底實踐。
慈師父人如其名,「德高望重,慈祥藹藹」。二十多年來每當大愛電視要製作「靜思法脈、慈濟宗門」相關主題,慈師父一直是我們最大後盾,接受我們一訪再訪;他的仁愛與溫暖,始終讓我們感念在心。
二〇二一年五月,經歷數次病危通知,慈師父於二十三日從慈濟醫院回到精舍靜養,上人迫不及待探視弟子給予開示。上人提及,遠在兩千五百多年前佛陀的法華會上,彼此早已一同發願弘法行經。然在上人心中,師徒因緣實要回溯到更久遠的塵點劫前,大通智勝佛的十六王子以沙彌身行菩薩道、弘揚《法華經》之時,大家正是在座同學。起因深遠,非一朝一夕。
慈師父自一九六四年跟隨上人至今,持戒清淨、嚴守僧律,僧伽法臘五十七載。其一生功德尤可見於兩大方面:一是與上人的師徒情誼,充分體現「華嚴九心」的精神;另一方面,是在靜思精舍常住眾中以身作則,殷殷教導後輩,身體力行法華精神,樹立起靜思家風,身教與言教皆是典範。深心是道場,慈師父的一生,處處可見平凡中的不平凡!
《華嚴經》中,佛陀以善財童子向五十三位老師參學的過程,教導我們親近善知識應具備二十一種心態。為便於後學記憶,印度寂天菩薩在《集學論》中,將之歸納成九種,稱「華嚴九心」,亦即——孝子心、金剛心、大地心、輪圍山心、僕使心、除穢人心、乘心、犬心、船心。
慈師父與昭師父、融師父、恩師父等四位,是上人最初的出家弟子,互敬互愛的相處模式,奠定「敬師兄、愛師弟」,克己克勤、克儉克難的靜思家風,也是「華嚴九心」的具體實踐。
如孝子心——
如孝子侍奉雙親般敬事善知識,
捨棄自己的自在,行動也由善師安排。
「我們要自力更生,靠自己的勞力維持生活。既然出家,就要不怕苦、不怕勞,吃人家不能吃的苦、忍人所不能忍的,將來遇到困難才可以承受。第一代要徹底犧牲!」慈師父每次講古,總會提及早年借住普明寺時,上人告誡弟子的這番話。為了維持生活,他們想方設法種田、打毛線衣、糊水泥紙袋、做嬰兒鞋等。長期處於入不敷出、勉強餬口的狀態下,不時得向普明寺借米、借油。
即使生活捉襟見肘,弟子們跟隨上人做慈善,每人每天多做一雙嬰兒鞋捐助濟貧。花蓮委員送給常住眾的毛毯,上人沒接受,甚至增添費用購買足量的毛毯,當作致贈照顧戶的冬令物資。慈濟每年歲末冬令發放暨圍爐的溫馨美事,由此而來。
上人普度濟眾、體恤孤寡,每到發放日便準備米粥招待照顧戶。若是來的人多而米卻不夠,便再加水煮成清粥。於普明寺戶外煮粥一景,上人見青山直映在米粥清水之上,日後於一九九一年賑濟大陸華東水患災民時,上人以此經驗同理了災民的苦境。廣大災黎如何能救?「一粒米中藏日月,半升鍋裏煮山河。」是上人當時的經典開示,以無私大愛突破荊棘,堅定走出賑災之路。
做慈善兩年多後,貸款蓋精舍,終於擁有自己的道場,每個月卻在負債與打拚還債中度過。直到二十多年後做了第十九種手工——爆豆元粉,生活才逐漸穩定下來。「第一代要徹底犧牲!」身為大弟子的慈師父銜命奉行、畢生無違,才能傳承上人所樹立的清規,建立起靜思僧團的家風。
儘管常住工作繁忙,但上人對弟子的教育不曾鬆懈。早期每晚都教導《論語》與《梁皇寶懺》、《法華經》等,並且要求弟子背誦。「上人說,背起來才是自己的,隨時可以運用。」慈師父曾回憶當時的學習——
「師父教我們是很嚴格的。那時白天工作很累,晚上實在沒體力了,有時累到睡著,眼睛都不敢閉上;但呆滯的眼神還是被上人看出來!有一次他點名我:『我說什麼,你複誦。』我只好坦白說:『師父,我聽不懂……』上人說:『都說得很詳細了,為什麼聽不懂?』我說,以前從來沒看過、沒聽過《梁皇寶懺》、《法華經》,太深了……上人開示:『我跟你說深的,你如果用心去體會,以後淺的不用我教,你自然就會。』上人對我們的教育,就是用深奧的讓你腦力激盪、用心去體會。他說:『體會得出來才是你的。』早期就是這樣教我們。」
多年之後,上人曾在開示中回憶起那段時光,光是《法華經》經題的「妙法」二字,就講了將近四個月;經文開頭的「如是我聞」也講了四多個月。「『如是』兩個字,包含了整個宇宙有形、無形的道理,真空妙有。以佛法來說,真的很深很深。但是,說了那麼多,他們聽懂了嗎?他們回答:聽懂了,但說不出來。所以,佛法若由一人來說、眾人來聽,是沒有用的;反而是我來做,你們和我一起做,我的感受你們也感受得到。所以我常說:做,就對了!」
也因此,上人將法華精神落實在慈濟宗門裏,開展出四大志業八大法印,讓每一位參與其中的人,都能做中學、做中覺;而常住眾也在克己克勤、克儉克難的生活中,在慈悲濟世、付出無所求的行動中,「悟」、「入」佛菩薩的境界。
如金剛心——
對善知識的信心堅固無比,
任憑一切天魔、外道、惡友等障緣,都無法破壞。
「出家乃大丈夫事,非將相所能為。」大丈夫應具備什麼樣的威儀呢?在上人座下的出家人,行、住、坐、臥必須有形有象,早期弟子都由上人親自調教,舉手投足都能攝心。
慈師父回憶早年若是勞務稍得空閒,上人便要他們打坐。夏日午后天氣燠熱,全身汗水淋漓,上人還要求必須坐好、坐挺,甚至拿出長尺貼在他們後背,若沒有坐挺,就會敲一下,命令:「坐好!」對於上人的「嚴」,慈師父如此形容:「表面上是教育很嚴格,其實上人內心是很疼我們、很照顧我們的。他這麼辛苦調教,真正是為了成就我們。」
面對這麼嚴格的師父,弟子如何感受被疼愛、被照顧呢?慈師父永遠記得那一件圍巾和肚兜的由來。
某日,慈師父到花蓮巿區辦事,回程天色已暗且飄著細雨,許聰敏老居士的夫人拿出一條小圍巾圍在他脖子上。但沿路騎車冷風襲來,他還是直發抖。回到精舍,他趕緊向上人解釋為何會有這條圍巾。「比較不冷!」不經意說出的這句話,上人聽入心裏,後來請融師父織一條足以當作披肩的圍巾,加上一個肚兜,讓慈師父外出時保暖。
「這是師父交代要織給你的。」融師父將兩樣東西交給慈師父時,「我心裏好酸,快要哭出來!師父擔心我會冷,花那麼多錢去買這些毛線,讓融師父織給我,真的非常感動!」慈師父說,師徒相依為命的艱苦歲月,彼此疼惜的情感蘊藏在生活的點點滴滴中。
「那時候我們人少工作多,大家都相互體貼、照顧,工作搶著做。彼此合和互協做到好,才一起休息,不會放著讓別人去收尾。」早期種稻米,晚上要出去巡田水——看放水灌溉是否正常。為了安全,上人希望每次至少兩個人一起去,並且要穿雨鞋。然而,白天大家工作都很累,深夜如果兩個人去巡田水,就會多一個人少睡好幾個鐘頭。
「融師父、恩師父、昭師父,都覺得我比較重眠,所以他們都搶先出去。」慈師父曾分享一段溫馨往事:「有一次,我十一點就醒了,想說趕快去巡田水。我把雨鞋拿去外面穿,走路才不會有聲音吵醒他們。結果走到半路遇到融師父,他已經巡好回來了。我說:『我想今天不睡覺,讓我來,沒想到你比我更早!』兩個人都笑了!我們早期就是這樣,相互照顧、相互體貼。」
誠如《無量義經.德行品》經文:「其心禪寂常在三昧,恬安澹泊無為無欲,顛倒亂想不復得入。」雖然過著捉襟見肘、負債還債的日子,慈師父總是笑著回憶:「身體是很辛苦的,但內心是很歡喜的。覺得能夠親近上人是很有福報的。師徒相依為命的生活,啊!真的是平凡中的不平凡!」
如大地心——
像大地承載萬物般,
弟子也應荷擔起善知識的一切事業,無有疲厭。
「上人很少管常住的事,尤其建醫院以後,整個常住的事,上人都會說:去問你們大師兄。」德宣師父回憶,慈師父一直代替上人領眾,「倫理上是兄友弟恭,我們對慈師父說的話信受奉行。他都是帶著大家做,並不是『你們去做』。即使年紀大了也還是帶著大家做,一直做到工作完成了才一起休息。」
身為上人的弟子,無論出家或在家,師訓就是「以佛心為己心,以師志為己志」。靜思精舍出家眾,不僅無所求地全心接待世界各地慈濟人回到心靈故鄉的食宿,並且從最早期縫製嬰兒鞋維生開始,就會固定將手工所得的一部分捐到慈濟慈善基金。
慈濟草創之初,慈善訪視及全省個案複查,慈師父都跟隨上人投入。上人發起成立義診所時,場地就是由慈師父俗家母親所提供。慈師父曾經感慨地說:「早期我們也經歷過貧窮的生活,建立了克己克勤、克儉克難的家風。所以出去訪視看到艱苦人,可以體會他們的辛苦。」
一九七二年,慈師父首度拿起相機,還有八厘米攝影機,展開記錄歷史的工作;早期慈善全臺複查的珍貴影像,就是慈師父拍攝的。他曾分享一九七六年,跟著上人行腳到全臺複查照顧戶:「那時候的相機,焦距、光圈、快門都是手調的,手腳要很快,不然搶不到好鏡頭。
底片有黑白的、彩色的,還有幻燈片。黑白照片用來製作照顧戶資料,彩色照片貼在相簿給人家看。外賓來訪要介紹時,就播放幻燈片。」後來還有一臺八厘米攝影機,也是慈師父學會拍攝,來記錄慈濟歷史足跡。
靜思精舍僧團的建立,是為了支持上人的理想,將法華無量義的菩薩精神實踐在人間。精舍常住以出世之心,行入世之事,在三界火宅的娑婆世界,擁抱天下蒼生如至親。當天災人禍發生時,他們也傾全力支援賑災。例如九二一大地震,師父們紛紛捐贈物品參與義賣,二〇〇五年印度洋大海嘯,慈師父也捐出數十幅畫作義賣。
精舍師父常態性備有一定數量的倉儲物資,因應緊急災難所需。二〇一八年二月的花蓮大地震,常住師父們第一時間準備熱食,在又溼又冷的寒冬夜晚,讓救災人員和災民補充體力。二〇二〇年起,新冠疫情蔓延全球,精舍常住也持續提供紓困的安心生活箱、安心祝福包,送到海內外各地最需要的人手上。二〇二一年四月臺鐵太魯閣號列車事故,常住師父們也即時動員製作便當,讓志工送往事故現場支援救災。
雖然近年的賑濟行動,慈師父因年邁難以親身參與,但早在一九六九年的臺東大南村大火、一九七三年的娜拉風災,慈師父陪伴上人走過勘災、賑災之路,已奠立靜思僧團的典範。《無量義經.德行品》經文:「是諸眾生不請之師,是諸眾生安隱樂處,救處護處大依止處,處處為眾生大導師。」在常住師父們身上,都能看到活生生的實踐。
一九六八年精舍啟建,慈師父帶頭與師兄弟投入工程,大殿屋頂灌漿工程必須一次完成,師兄弟忙到半夜十二點多,凌晨三點四十分照樣起身做早課。四十年後,二〇〇九年精舍主堂擴建,接著協力工廠也動工,兩大工程並進,常住生活頓時吃緊。當時年已七十五的慈師父,每天一早到陶慈坊,工作到晚上九點接近安板時間才回寮房。常住眾的生計,一直是他關切的,那段時期他密切注意陶慈坊進帳,擔心僧眾生活乏少。
「他為了生活,什麼都可以做。不只會畫圖,也學會捏陶、手拉坏,實在很佩服他!」上人對這位代他「持家」、守護精舍常住的大弟子,多所讚歎!
慈師父不僅是安定精舍常住的中流砥柱,對於上人創辦的慈濟功德會,從慈善、醫療、教育、人文志業到骨髓捐贈、國際賑災等,無不與師兄弟盡全力護持。常住眾延續著這樣的精神,形成靜思法脈獨特的宗風。
上人成立「佛教克難慈濟功德會」三年後,才從借住的普明寺移居到剛落成的靜思精舍,出家六年多,終於和弟子有了安居的道場。(攝影:黃筱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