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圖片提供：張翎慧(彰化)

「今程，我是翎慧。你要放下、放輕鬆，這輩子已經緣盡，記得看到光要跟著菩薩走，不要回頭。若有來世，我願以最虔誠的心祝福你......」

這是我和你最後的道別與祝福。感恩你引領我認識你弟弟，進劉家大門和你成為一家人。

2002年5月11日結婚宴會上，張翎慧和先生劉允勝(右)以及大伯(中)留下唯一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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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鏡片底下那雙憨直的眼睛，透露著你的純善。笑起來連肚皮也會顫動的模樣，不說也知道，你有多胖了。

初次見面，約莫在1997年的夏天，甫考上代書執照的你，來到事務所應徵。很順利的，你獲得了這份工作，而我們也成為了同事。

共事了好長一段時間，最常看到的是望著櫥窗發呆不語的你。老愛跟你唱反調的我，總讓不知情的人以為，我是代書，你是助理。

不得不說，我真討厭極了總是和我意見分歧的你。和你工作時常無法達成共識，真的很讓人無可奈何，但私底下的我們，離開了事務所，卻可以大肆聊天，而且瘋癲無禁忌。

秀員是我們工作上爭執的潤滑劑，也是我們共同的好朋友，更是我們事務所之花。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你們竟然是同村鄰居，這世界也真的是小得不能再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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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ㄟ，我介紹我弟給妳認識好不好？」

突然有一天，你莫名其妙地跟我提起你有一個弟弟，問我有沒有意願認識他。

「他在臺北當警察......」

「什麼！？警察！喔～不！大家再聯絡，本人對『警察』無感，謝謝。」你話都還沒說完，就被我的驚呼聲給拒絕了。

「ㄟ，我弟跟我長得不像耶！他比我瘦一點、頭髮也比我少一點，他......」

不死心的你，還是一直要我認識，懶得聽你說明的我，藉故離開座位走到泡茶區，此時，我當然不忘翻你一記白眼。

就這樣，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間，你又提起：「ㄟ，我弟等一下會來跟我換車，看一下啦！」

白眼都翻到天邊的我，連理都不想理。問了秀員有沒有需要到地政或是戶政的申請案件，我要出去。正巧不巧，從地政事務所回來的我，竟然在門口遇見你跟你弟弟：「ㄟ，阿慧，過來認識一下啦！這是我弟。」

我禮貌性的點頭示意一下，便匆匆進事務所。不過，命運劇本真的很奇妙，愈是抗拒愈是躲不過，「墨菲定律」真是可怕！

也不知道到底是看上對方什麼？就這樣靠著「書信往來」，默默地變成了一種生活習慣。由於我不愛講電話，也不愛南來北往，唯一聯繫我們之間的方式就是「寫信」。很老派，但很真實，因為從字跡就能看出一個人是否「用心」。

現在想來，也許是種小心機，但在二十多年前的時空背景下，「寫信」也沒那麼的讓人意外。

和你弟弟遠距交往了近五年，礙於長幼有序，我們終於接在你後面完婚。此後，我們也順理成章的，成了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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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我離開事務所到休息站任職站長的你，在那認識了你的另一半。緣分真的早在前世就已經定下，很快的，你們結婚了。雖然感覺「她」不是很理想，但終究是你的選擇，我當然也滿心祝福你。

各自成婚後，雖說是一家人，卻也因為某些因素，讓我們漸漸變成了陌生人。已經很少說話的我們，就在你突然中風的那一刻起，對話更是寥寥可數。

那是2008年剛過完年沒多久的事情。
「阿嬸，妳快過來，我媽媽說我爸爸講話變得很奇怪！媽媽要妳過來看一下！」
「為什麼很奇怪？你爸媽又吵架了？」心裏頭哆嗦著，吵架了才要找我當和事佬，真的是......挺著八個月身孕的我，走過去看到的是坐在沙發上不斷打哈欠、搖頭的你。

「今程，我是誰？」
「妳是阿慧。」
「你現在在做什麼？你知道嗎？」

搖搖頭之後，你已開始無法回答我的問題，情急之下，我喊著：「快給我車鑰匙和健保卡，我要載他去醫院！」

顧不得也沒想那麼糟，一心只想趕快載你到急診室，不要浪費一分一秒。在車上，我不停地說，你不停地答非所問。

「天啊！劉今程，你不可以這樣！身為長孫、長子的你，是阿公和媽心裏頭最大的寄望，你不可以有事啊！」

來到急診室，血壓一量已經兩百二，看著你從模糊到意識不清、聽不懂醫生指令，也不過短短兩三分鐘，你已完全失控。

2008年5月8日，大伯中風出院回家後，抱著兩位姪女合影。照片中的大伯瘦了將近三十公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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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場和你共同經歷的中風歷險記，我始終記憶猶新。今天（4/26）下午還在想著，十四年前挺著大肚子一路飆車送你去急診的那一幕，如此清晰的在我腦海中，怎麼，人就這麼沒了呢？

其實，你是善良的，善良到連最後一口氣都走得那麼平靜。看著無聲無息的你，心頭湧入太多過往畫面。打從你中風到今天也過了十四年，真的辛苦了，我們都很心疼這輩子因為一段不美好的姻緣，而抑鬱了一輩子的你。

看著冷冰冰的你，面容安詳的就像睡著了般，心也安住了不少，對你來說，也許這才是最好的安排。

立夏的雨，本該落得陣陣舒爽，可今晨（5/8）微雨，卻滴得教人心生酸澀又悲涼。送你上山頭，回頭看見的是放聲大哭的婆婆，割肉啊！多麼痛的母親節......

「生命」究竟存有多少讓人不解之謎？

燒紅的爐火，應接不暇的是一具具沒了氣的軀體。一陣裊裊白煙後，僅剩一堆白骨。可是「思念」，無法跟著揚起的火星灰飛煙滅，留在世間的遺憾和想念卻殘酷的隨行，直到最後一口氣。

望著雨停了的天空，所有的不捨和無奈，由著大煙囪的白煙飛散吧，我只想著和你這一分好緣，可以生生世世。但願下輩子再見，你的鏡片可以不要那麼厚，也不要常對著櫥窗發呆、共事時可以跟我意見相同，還有，真的真的不要再那麼胖了......

2022.05.17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