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彭秋玉；圖/彭秋玉、陳靜惠

爸爸，您走的那天晚上，聽說當時外面忽然起了濃霧，助念時一陣天搖地動，很多人的手機都收到14則警訊⋯⋯而兩天前才辦完媽媽的告別式。

您一直是家中的棟樑，如王者般的存在，聽說您年輕時喜歡足蹬木屐，一條毛巾塞在褲子後口袋，圓盤帽中間摺得凹凹的，讓頭髮露出來，遠遠聽到木屐聲，就知道您來了，人稱楊梅秀才的您，多麼風流倜儻。

爸爸您博學多聞，我常懷疑在那沒網路的年代，您是如何學會那麼多種語言？那麼多世界名曲？吹口琴、口哨、唱歌，那麼風采迷人！爸爸您寫得一手好書法，小時候看您趴在地上寫「隴畝有花開富貴 西園栽竹報平安」、「隴西堂」再貼在祠堂外，覺得爸爸好偉大。後來到泰國，您也幫我寫「靜中常思己過 閒談莫論人非」裱褙義賣，十幅一下就被搶購光了。

記憶中爸爸您胃不好，媽媽都會給您留私菜，私菜最後也會進到我們這些小蘿蔔頭的嘴裡。爸爸餵我們吃飯都是自己先咀嚼後，再吐出做成一個小飯糰餵我們。鐵盒裡的麵包、晚上爸爸教完補習班給我們帶回的小美冰淇淋、餛飩湯都是我甜美的回憶。夏天，爸爸會將西瓜裝在木桶，放在井裡，不久，一家九口人就圍著吃冰涼的西瓜

我是四女，一出生，好多沒女兒的親戚都想抱回去當女兒，爸爸您卻說，「我就是窮得沒飯吃，也不會把自己的女兒送人養！」就這樣，我留在彭家，也有幸一直陪伴您到您最後一口氣。

您在台北工專退休前一年，我們去了一趟美國，是您說一定要去黃石公園看Old Faithful、去優勝美地看El Captain、去大峽谷看壯觀的景色。您的博學讓我嘆為觀止。在Las Vegas您算著怎樣讓吃角子老虎吐出錢來，然後見好就收，開心地將五百美金收入口袋。美國之行後，您退休，我也搬到泰國。沒多久，您就帶著媽媽來看我們，從此每年都到泰國住上至少一個月。加上我寒暑假回來的日子，我們的父女情緣很長。

您一直教我們要老老實實，您自己也是步步踏實。好學的您，到曼谷一定會去買日文二手書，抱著一大疊書，馬上滿足地埋首其中。您在台灣也一直訂閱「中央公論」及「文藝春秋」，四樓都是您的藏書。我們都比不上您的好學。

從很年輕開始，您就每天早上喝新鮮綜合果菜汁，退休後您更開始注重身體保健，走路是您每天的日常，就是下雨天也在家裡走來走去，您不需要計步器，光看距離就知道自己走了幾步，每天萬步是您對自己的要求，後來也變成我的目標。這些應該都是您長壽的秘訣吧！

在自然法則下，您的身體開始變瘦，記得五年前陪伴您去看心理醫師，醫師問您家裡電話號碼，您回答不出；直角三角形的面積，您也想不起來，我才驚覺您的記憶力下滑了，那個被叫Cosine的數學天才已經不記得畢氏定理A2+B2=C2。這二年您的肌力更明顯變差，從四腳助行器到輪椅，從萬步到每天走十步也難。

媽媽離世後，我幾乎天天陪著您，有時晚上您會說: 「帶我去復健好嗎？」 我會說:「爸，現在是晚上，等白天沒下雨的話，我們就去復健。」有時您會說膝蓋疼，我就幫您按摩，有時您咳嗽，我就幫您拍拍背，心疼您瘦得剩皮包骨。

您走的那天晚上，餵您一碗粥，您吃剩二口，刷完牙，您看著我們，和我們道晚安，怎麼也沒想到您上床二分鐘就......，雖然我死命按您的人中，卻感覺您的體溫慢慢下降，只能放手，誠心念佛為您祈禱。

爸爸，記得換個好的身體再來哦，來做一個人見人愛的人間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