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在日常 日本給我的靜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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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張麗雲

今年日本深秋,楓葉正值最盛,氣候宜人,與往年十一月底的寒冷截然不同。(攝影:周幸弘)

深秋,我去了一趟日本,此時楓葉正紅,氣候不冷不熱,往年十一月底,早已冷透身。我對日本的印象,不是因為楓紅櫻美,而是從大愛電視播出的大愛影展開始。

記得那是第一齣戲播出,雖然忘了戲劇名稱,但劇中兩位年輕的小姐,從師於一位長者的茶道開始。戲劇節奏極為緩慢,師授茶道的每個過程,人與茶、茶與茶具的來去互動,無聲對語,水溫的斤斤計較,茶人猶如呵護一個初生嬰兒,感恩與尊重其間縈繞,這一幕深烙我腦海。

又一劇故事,述說一位鄉下小鎮的火車站長,一生忠心守護車站,對小鎮居民晨昏定省,照顧他們進出平安。即使城鄉差距漸大、年輕人外流,車站沒落,旅客驟減,站長也面臨自然法則,臉頰上那分慈父的愛依舊守護到最後一刻,這在傳統的臺灣長者身上,我們不難發現。本以為戲劇說的是「昔人」的故事,但這次在日本,我看到了現代版的敬業風格。

所謂「火供」,是指參與者將手抄經文連同筆墨硯等相關器具,經由法師誦經儀式後火化,象徵供養與祈福的一種修行儀軌。(圖片來源:張麗雲)

此次行程安排在神戶、大阪和京都。第一天,我們前往一座高度約三百多公尺的德光寺,山路平坦稍陡,天空清朗無風。友人說,這座寺廟正在舉行一年一度的法會。

本以為這場法會和臺灣寺廟的法會類似,誦經結束後,人潮各自散去,或吃吃喝喝、說說笑笑。但我比較趨向莊嚴靜謐的誦經氛圍,因此心裡並沒有預計停留多久,只想漫步森林間,聆賞初紅的秋葉。

上了山,法會正要開始。人們靜默無聲地隨興入座,法師已端坐寺內,一旁協助的侍者一身白袍,披掛麻衣。友人帶來平日抄寫的經文交給工作人員,我這才得知,原來這是一場一年一度的「火供」法會。

參與者將手抄經文與筆墨硯等器具,在法會後藉著法師的誦經儀式火化,俗稱「火供」。我們因不通日文,無法深入了解「火供」的意涵,只能依據網路上的資料得知,日本人稱之為「護摩供養」。儀式中,人們將各種供品投入火中供養神佛和焚燒,藉以祈求燒盡煩惱,鎮壓災難。同時,這項儀式也用來祈求結良緣、倍增運勢、戰勝敵人等。

法師隨著火炷旋繞誦經,深敬寧靜氛圍,震懾旅人。(攝影:張麗雲)

一開始,我們聽不懂法師的誦經內容。不久後,工作人員向參與者分發《心經》,想必常有華人來此參佛,經文以華文為主,旁有日文對照。誦經告一段落,接著德光寺住持開示。據友人解釋,住持並非在教化,而是分享初入佛門,走過人事波折的種種心路歷程。

誦經結束,人們各自身心寬暢,侍者備壇堆疊木塊,準備火供儀式。他們默默備壇,和諧補位、無爭無論;旅客欣賞楓紅景致,亦是默默留影無喧譁,我們也入境隨俗,不便大聲嚷嚷。

「火供」過程,從侍者細膩備壇的慎重與尊敬模樣,略知材料是上等的原木塊。起火的經過,無爆裂聲,溫緩煙火漸漸升空。隨著眾人依序添進木條,火勢愈來愈猛,往上竄升如一條巨龍。煙灰裊裊,不嗆鼻也不熏眼,一股原木精油沁入鼻息,令人心神舒暢。

三位法師隨著火炷旋繞誦經,大部分的旅客被這場殊勝的法會震懾,全程錄影或拍攝。友人雖常居日本,卻也是第一次親霑「火供」法會儀式,聲聲讚歎。我們一覽全程火供儀式,下山蜿蜒路上,細雨穿過雲端飄下,日光映照,五彩絢麗,眾人讚呼:「這是甘露雨!」捨不得拿出已備的傘。

在日本,搭乘大眾運輸時需保持安靜,以免打擾到他人。(攝影:吳惠珍)

接著,我們搭乘纜車至一處制高點,從那兒可以俯瞰神戶港,聽說這裡是國際景點,想必喧鬧吵雜。在臺灣,我一向不喜歡去遊樂區,怕的就是這一點,要不就是烤香腸、菸蒂和飲料瓶四散的髒亂環境,因此對此行程興致不是很大。初看,纜線結構堅固令人放心,車體潔淨無染,纜車服務人員年輕恭敬鞠躬迎客。

接下來的兩、三天,我們走在電車、新幹線車站或搭乘巴士,人們習慣細聲細語,少聽到高聲說話,更不用說在眾人面前看影片,甚至連手機的「叮咚」提示音也幾乎未曾響起。原來他們在車內講電話是被禁止的,我心想,日本人真是守規矩。

來到日本的第四天,我們搭乘了三個小時的公車至三千院,雖然站得腳軟腰痠,司機仍不改聲色,每到一站,都畢恭畢敬地向每位上下車的乘客道安、問好。途中,一輛車突然超車,司機不得已緊急剎車,但他毫無動怒,事後還以廣播向全車人員致歉:「對不起,受驚了!」

日本人將敬與禮融入日常生活,將每一天當作新的開始,奉行不悖。(攝影:張麗雲)

我們在大阪嵐山住在友人家,抵達時已是晚間,雖然看不清房子的造型,不過依然可以感受到環境的清幽、寧靜與整潔。隔天細看,發現房子的外觀設計以深灰瓦和樸素的牆面建造。日本居屋多半小巧,有的有庭院,有的只是簡單玄關,但不論是否有庭院,花草樹木都被修剪得整齊有致,岔出的枝幹必定剪除,免於驚擾路人通行。

我很訝異,清晨八點多,就有政府清潔人員清掃街道巷弄嗎?為何可以這麼整潔無染?

那天適逢回收日,我們沿路走往一間家庭式早餐咖啡屋,路過的每一間住家門前,居民以網袋或自買的購物網袋,將垃圾牢牢緊繫,整齊置上。當垃圾車來時,清潔人員將垃圾搬上車後留下網袋,讓居民下次再依樣送出垃圾或回收物,路面保持整潔清淨。

日本人對街道和公共場所的環境美化意識強烈,不僅源自個人的責任感,更是因為重視群體意識,自發性地組織團體進行環境清潔。(攝影:陳靜慧)

回臺前一天,友人提議:「既來嵐山豈能不上嵐山賞竹?」於是我們步行入嵐山,竹林高聳參天、幽靜饒富禪味。此處人山人海,想必是慕竹林而來。竹林內有條小徑,但不開放給人行走,只供人力車載客。

前兩天,我們走累了,友人說:「可以去搭人力車啊!」印象中,臺灣或中國的人力車,車伕通常衣衫破舊,瘦俏見骨,滿臉皺紋與悲苦,一看即知是苦命人,才拉人力車攢生計。我們答:「哪捨得讓他拉我們呢?」

那日,我們看那人力車從竹林自遠而近,車伕頭戴斗笠,一身筆挺制服,躬身有禮。「咦!是年輕人呢!」他們帥氣邁力迎客,舉手投足間流露出對這份工作的敬重。這讓我感受到,職業無貴賤,敬它,它就能成就自我道業。

有一日,我們路過巷弄,一位看似七十歲以上的老人家,背不駝,頰不皺,穿戴整齊,笑嘻嘻地發商業傳單,想必這也是他敬愛的職業。友人說:「日本人,七八十歲還在職場者,比比皆是。」還有一晚,我們排隊點餐,透過櫥窗看到一位年輕人在展示蛋包飯手藝,來回數次,看似不滿意,於是他自行謙恭而退,延請另一位師傅補位。

日本的人力車伕是穿著筆挺制服的年輕人,他們對工作的敬重,展現了自我修養與職業精神。(攝影:張麗雲)

我們出嵐山竹林,正值午膳時刻,友人為我們找到一間印度素食館,大夥兒好高興,因為真的很不容易。暫歇圍坐聊天,顧客一桌一桌填滿,我們聊著聊著,竟過了一個多小時,簡單的咖哩飯還沒來。友人表示,素食餐館不好經營,疫情後才重新開張,只有母女倆在經營,也許還不嫻熟。

在觀光區,也難再找到第二家素食館了。老闆娘可能意識到我們久候多時,竟主動過來詢問,若不能再等可以取消,並表示會打折以表歉意。我們能找到素食館已屬幸運,坐下來聊天歇腳喝茶,不差那幾分鐘。心裡不禁感慨,她們寧願到手的七隻鴨子跑了,也不讓顧客因久候而心生不快。

這些平民百姓,日日月月年年事事「敬」如常,在生活中奉「敬」為圭臬,實踐力行,這是何等的修持與涵養?抑或是教育的養成?上人常說,任何事只要用心即專業,自敬受敬,自助人助,這些不是口號。自隋唐以降,佛教傳入日本,他們信受奉行,將之轉化為獨特的「禮敬」日本人文風格,對人、對萬物、對職業的敬與愛,我深深受教了。

日本人信奉佛法,並轉化為獨特的「禮敬」日本人文風格,時時展現在生活中。(攝影:張麗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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