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謝素燕(慈景)；攝影／陳亦珍

我的母親自小住在鄉下，一向身體健朗的她，連生產時也沒進過醫院。走過七十五個寒暑，她永遠像山野裡的菅芒草，韌根緊抓著瘠土，任風吹雨淋也不會離棄。農忙時，她從早到晚在秧田彎著身子工作，雙足未曾乾過，卻不曾喊過一次累。我讀中學時，她總是準時在凌晨三點醒來，走到我的窗前輕輕喚我起身早讀，除了準備全家人的早餐，還要張羅四個便當。

印象中，母親似乎不曾有過任何病痛，但有一陣子總說她的胃悶悶的，但跑遍鎮上的診所，就是找不出原因。我於是陪她到鎮上唯一的中型醫院就診，沒想到做完檢查後醫師神色凝重跟我說：「她的腹腔內已嚴重腹水了，應該是癌症，要趕快作進一步治療。」

醫師的話宛如急雷打在我的頭上，頓時腦中一片空白。焦急的我立刻連絡兄長，火速送母親到大醫院掛急診。在急診室，我焦慮地牽著母親的手，期待可以儘早輪到我們，更希望病情不是那麼糟。可是，慌亂的急診室，永遠有比我們更緊急的患者，就在我百般著急之時，耳盼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

「老師」，我轉頭一看，身旁站了一位急診室醫師。他說他是十幾年前我在中學任教時教過的學生，沒想到師生闊別多年，他還認得我，而且在我最無助時出現在眼前，當下的感動真是無法言喻。
　　
我定睛看了眼前這位有點陌生的身影，認出他正是以前我科任班的學生。他的出現，我就像服下一顆定心丸，內心不再惶恐不安，連母親也覺得這是菩薩派來的貴人，當下不停地向他道謝，並說：「啊，我有救了！」

後來在這位張醫師的協助下，母親順利完成檢查;但是不幸地，母親真的罹患卵巢癌，而且已是末期；當聽到醫師親口說，「也許只剩三個月的存活期」時，內心的驚慟非親受者無法理解。但因為有貼心的張醫師一路陪伴，讓我們一家人不至於徬徨無助，而且母親最後比預估時日多留在世上一年三個月，讓我們兄弟姊妹多一點點時間和她道別。

每每憶及這段時日，我和家人總是非常感恩這位菩薩派來的恩人，他不只安住了我的心，還利用下班時間到病房探視母親，母親在往生前幾天，還提及此事，可見在她心裡是多麼感謝張醫師。

而今，慈恩渺遠，母親辭世已十年，但我依然還記得她的溫言婉語，記得那清晨的輕輕呼喚。而張醫師後來也調離那所醫院，此後便完全失去音訊。但是，不管過了多少個十年，我們全家永遠會記得這位菩薩化身的醫師，感恩他陪伴我們和母親，讓我們能在母親在世的最後一年，盡那一點點的人子之孝。

常說：「種如是因，結如是緣，得如是果」，在這同時，我更感恩上天，讓我有幸能擔任教師這份工作，能有機會和很多孩子結善緣，才有幸在最無助時，遇到這位仁心仁術的好醫師，而有了這段感動又感恩的生命境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