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明含
⌾楊緒棣副院長(臺北慈濟醫院副院長、泌尿科主治醫師)
(照片提供/楊緒棣醫師)
「來喔!快來買水衫喔!穿了水噴噴!」
「路邊的珍珠,千萬不要看成老鼠屎!」
小學五年級的緒棣,在路邊大聲吆喝叫賣衣服,算術好,又學到爸爸賣衣服的話術,逗得一群在旁圍觀的婆婆媽媽們笑哈哈,紛紛掏出了荷包。
「五十年前,我就曾創下一天賣了一萬元的紀錄。」
緒棣實在是做生意的小天才,但愛思考的他,當醫生從來不是志向,他該是一位出色的生意人,或是一位哲學家才對。
家世
「『棣』,是神木,也有『賢弟』的意思。」
為楊緒棣命名的,正是他很有學問的父親,他在日治時代讀小學高等科畢業(相當於現在的初中),家境雖不好,但畢業時代表全校致詞,口才及課業表現都深受肯定。
母親是鳳山人,自家道中落,她初中一年級即被迫擔起家計到台中工作,認識爸爸後結婚。
「她的祖父也是秀才,經常坐轎子從鳳山到台南,只為了去跟當地的文人吟詩作對。」
楊家從福建來台一、二百年,在彰化經商致富。曾曾祖父是秀才,家族子嗣按「克紹緒基」排輩分,詩禮傳家。楊家祠堂西霞堂,至今還矗立在彰化,每年名列祖譜中的人,都可領到五千元,足見當年楊家留下的祖產多麼雄厚。
家族出過很多菁英,雖然緒棣從小對民主很有興趣,但因家族經歷過白色恐怖,要求他對政治保持距離。
大一時,緒棣的相片赫然出現在全國的新聞版面上時,讓全家都嚇一大跳,引起一場虛驚。
「相片中的我,穿著家裡批發販售的橘紅色運動服,出現在台大校門口。」
當時因為中美斷交、台灣退出聯合國,他皺著眉頭站立在大海報前,被記者拍攝到。後來他還跟一群大學生到中泰賓館丟雞蛋抗議,成為一段難忘的回憶。
醫生巷裡的頑童
緒棣的老家靠近彰化火車站,是多房楊氏家族合住的小小木閣樓。他從小是個標準的頑童,每天一早出門玩樂,不見人影,優遊自在,大人忙於謀生,也無力管孩子跑去哪裡。
「狹小擁擠的家關不住我,整個彰化的舊市區街道,才是我的遊樂場。」
有一次巷子裡外的孩子吵群架,巷子外的孩子封住無尾巷,楊家就住巷底出不去。機靈的緒棣穿過宗族的房舍,繞路轉身反包圍,儼然上演著警匪片,玩得不亦樂乎。
「那條無尾巷,如今叫做『醫生巷』,成了彰化的觀光景點之一。」
「短短不到五十公尺就有七位醫生,其中一個竟是我,真是跌破風水師的眼鏡!」
緒棣的功課向來很好,國語、算術、常識都得甲等;但每年藝文類的勞作、美術、書法、寫字等,固定會拿到丙等,課業表現很極端。
「因為上學太無聊了,我都花時間在玩,沒時間做勞作,每天只願在睡前花十分鐘寫功課,寧願到學校挨老師教鞭,因此讓老師又愛又恨。」
但小學三年級的梁琳老師,對他毫無差別的關心,讓他第一次感受到老師的愛。梁老師還曾邀少數同學去她家作客,幼小的心靈深深感恩,自己雖不是乖乖牌,卻難得有個老師疼愛他,他結婚時還特地邀請梁琳老師來參加喜宴。
小學五、六年級,星期六中午下課後,他經常泡在圖書館,忘情地看各類圖書、政治期刊或新潮文庫,看到連午餐都沒吃,直到太陽下山才回家。
「我很小就體驗到廢寢忘食的樂趣,有著超高的專注力,或許有一點亞斯伯格症的傾向吧!」
但沒回家、沒吃飯,家人也不會發現。因為父母經營衣服的製作與批發,經常忙到深夜才回家。每年年終若沒批發出去的衣服還剩很多,全家就要四處擺攤販賣。往往連除夕夜都在夜市賣衣服,忙到凌晨一、二點,全家才團聚吃年夜飯。這樣的年終叫賣生活,直到國中一年級家境好轉才結束。
體育學業兼優
緒棣有一個好爸爸,以有限的資源教育他,考一百分就給獎金,但後來考得太好,改為第一名才給獎金。
小學三年級時,父親要他跟著術德兼備的尹千合老師練國術。尹老師教他強健身體,教他孝道武德,教他坐如鐘、立如松,而不是教他接骨、賣膏藥。父親也深受尹老師影響,特地請尹老師寫了一幅家訓掛在客廳:「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五十幾年後,緒棣到大陸的佛寺參拜,居然也看到這對聯,格外親切。
有一年尹老師帶著四個弟子去參加全省國術比賽,竟有三個得了第一名,緒棣因為沒接好甩空的長棍,是唯一沒得獎的人,卻也很開心。當年學校說要推廣國術,在大操場練彈腿。有國術底子的緒棣,站在司令台上,帶領全校一起練功,風光一時。
「後來小學出了兩個台大醫學系,一個就是練國術的我,另一個說他見過我在台上帶領全校練國術!」
緒棣不是被書本困住的書呆子,體力好、反應佳,還差一點成為手球的校隊。但因當年比賽時要填寫出生年月日,緒棣不知自己真正的生辰八字,因媽媽也忘記了,結果誤填生日,被認定超齡而失去參賽資格。
「我寫自傳都寫自己在八七水災那天出生,因為自覺不凡,像被放逐河流的偉人一樣,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其實緒棣出生前,家庭生活是清苦的,父親每天用大方巾包著衣服,四處跑廟會叫賣衣服。有時會被追債,有時要趕銀行三點半。直到父親把大筆的債務都還完,才去登記緒棣出生日,為了避免罰款,而將登記那一天當出生日。因此實際的生日與身分證的生日,相差將近半年。
狂歌笑孔丘
國一時緒棣讀放牛班,參加鼓號樂隊吹小號,濫竽充數去遊街。數學老師是管理組組長,緒棣偶而會故意找難題問老師,造成他的困窘,氣得老師大罵緒棣:「你是來學校亂的嗎?」
但是第一次月考,放牛班的緒棣就在全校名列前茅,讓人大吃一驚!國二時轉到升學班,老師在家裡收費補習,對沒錢補習的孩子比較不搭理,緒棣沒錢也沒興趣,不曾跟爸媽要錢補習,喜歡泡在漫畫店看書,一待就是大半天。有一次看漫畫,正巧老師就在樓上補習,同學們穿梭而過,緒棣完全不以為意。參加童子軍露營比賽,野炊、架帳篷,還參加科學實驗比賽,玩得非常開心。
「因為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從不想考第一。」
「我的多才多藝,表現在別的地方。」
那一年,全校的模範生突然從老師指定改成票選,口才好的他,像選舉一樣做海報、演講、拉票。因為風趣的他是非典型的模範生,同學都很喜歡他,竟然高票當選了模範生。
堂妹是田徑隊,緒棣找來男同學陪她們打籃球鍛鍊體力。再加上從小混圖書館,國中混社教館,功課優異,各校同學不分男女都來請教他功課,崇拜他的粉絲超多,大家一起讀書,一起玩樂,還相約坐車到鄰近縣市的風景區,帶團康、做活動,儼然是小型的救國團。因此打破男女分班的界線,成了讓大家羨慕的一群人。
當時彰化太平教會有免費教英文的課程。老師教的方法很特別,對緒棣的英文學習有很深的影響。老師先介紹一篇英文短文,然後要他們依此做換字、換句練習,直到自行練習寫成短文。這讓他對英文產生興趣,掌握自學的方法。也因此認識他校同學,後來英文老師搬到嘉義,大家還相約去嘉義看他。
國中時,爸爸要他夜間看守放衣服的倉庫。倉庫既潮濕又沒採光,但有張超大的書桌和床位,所以緒棣窩在沒窗戶的小天地裡,忘了日夜,大量閱讀各式圖書,自得其樂,還自豪地寫下了:「我本楚狂人,狂歌笑孔丘」。
春風少年兄
國中生活太浪漫、太美好了!他常聽讀彰化高中的二哥說起,校長喜歡對學生訓話一小時,因此讓他這樣的頑童,不想留在彰化念高中。他和幾個同學決定到台中考試,但學校不肯代辦報名手續,最後是父親幫他們報名,但怕緒棣考不上好學校,也同時報考了五專,希望畢業後可以早點工作賺錢。
父親帶他上台北陪考台北工專那一天,坐火車回彰化的路上,看著窗外台灣海峽美麗的夕陽,這是緒棣一輩子難忘的溫馨父子情。
考進台中一中資優班後,同學都是各校菁英考進來的,課業競爭壓力很大,但緒棣依然優遊自在,假日都跟國中同學一起讀書玩樂,成績起起落落,不以為意。還曾相約要好的高中同學,騎著破爛的單車環遊彰化、豐原、外埔、清水,分住四個同學的家。
「後來因遇颳大風、下大雨,偉大的壯遊計畫因此在外埔中斷。」
當同學們都在忙功課時,他做了很多特別的事。例如參加慈善社團,關心孤兒及女工,推廣衛教。
高一時跟幾個同學參加科學展覽比賽,勇奪台中區數學類第一名;北上參加全國比賽,又是只有緒棣沒得獎。因為緒棣的參賽是一人包辦所有的過程,並無老師的協助。同學們都說他的題目很特別 -----切西瓜的方法,研究用最少的刀數,切出最多片西瓜,很有自己的創見。
高三時,升學壓力大,同學們都不想辦園遊會,緒棣因人脈廣,找來台中女中幫忙,還為班上小賺了一筆班費。
緒棣覺得自己很會考試,能將身體狀況在考試那一天調整到頂峰,而且不會的題目猜對的機率很高。數理資優的他,讀得最好的竟是三民主義。
「讀到覺得那本書簡直就像是我自己寫的一樣。」
因為能融會貫通,有獨立的思辨能力,那年大學聯考的申論題跳脫以前的框架,多數人不會回答,他卻考了高分,因而將總分衝到全國第十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