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陳美羿;攝影/余自成、慈濟基金會提供
(2021.2.12)
今年過年,精舍和慈濟在世界各國的志工連線。大家向上人拜年,上人也為遙遠的志工祝福。
土耳其聯絡處鐵三角──胡光中、周如意和余自成都回來向上人拜年,並擔任「翻譯」。胡光中翻敘利亞志工的阿拉伯語;周如意和余自成翻哈肯父子的土耳其語。
因為疫情關係,滿納海師生無法上課,所以只有連線的人在現場。除了部分老師和學生我不認識外,主麻、穆罕默德、薩伊德、小穆、哈肯、阿里前副省長,都是我在土耳其認識的。看到他們在畫面上,就覺得親切無比。
在土耳其一個月的緊密採訪,回台後又和胡光中用Line繼續補充訪問,務必將慈濟在土耳其的志業,特別是援助敘利亞難民這部分,寫得詳實又完整。大約花了半年時間,出版了《種在星月下的種子》一書。
書中每一個字都是第一手資料,對於人事時地物,我都窮追不捨,不容有誤差,下面是我的自序,有點長,請有緣的人耐心看。
圖說:土耳其慈濟志工胡光中、周如意伉儷等人為了「將街上乞討的敘利亞孩子,都變成揹書包上學的孩子」,為孩童打造「滿納海」學校。(攝影:余自成)
我為什麼要寫這本書
自序 / 陳美羿
二〇一八年十月中,我突然接到慈濟人文志業中心的委託:去採訪慈濟志工在土耳其幫助敘利亞難民的故事。編輯說土耳其聯絡處負責人胡光中正在花蓮,有兩場演講。我立刻趕過去,聽他說起四年多來幫助難民的經過,真是高潮迭起,而且我感覺「亮點」很多,寫起來應該很精彩。
十一月初,文素珍師姊陪我飛去伊斯坦堡採訪一個月,回來繼續追蹤。我才知道,四年多來慈濟志工為難民所做的,不是如阿拉丁神燈變魔術一般,一下發放救助六千戶;一下辦出一個國際學校;一下辦出一個義診中心。
土耳其的慈濟人只有胡光中、周如意夫婦,加上余自成三個人。一路走來,都是崎嶇坎坷,步步艱辛,但是他們秉持大無畏的精神,披荊斬棘,一步一腳印走出耀眼的成績,不但受到土耳其政府肯定,聯合國和歐盟也來請益、學習。我只恨自己笨拙,無法表達他們的堅苦卓絕於萬一。
胡光中是一個穆斯林,擔任慈濟在土耳其的負責人,我曾問他有過掙扎嗎?他說當然有,但是上人的「大愛無國界」理念,讓他破除疑慮,並勇於承擔。
二〇一四年,胡光中發現原來伊斯坦堡也有敘利亞難民之後,就一頭栽進去。因為父母都是幼年時,跟隨長輩從大陸逃難來台的,所以胡光中自承是難民的後代。而他在利比亞讀書的時候,親歷美軍轟炸和物資缺乏的景況,所以他對難民的處境,更能感同身受。
四、五年來,最大的支持力量,首先是來自上人和全球慈濟人,還有土耳其籍的阿里市長父子及友人,以及敘利亞籍的主麻教授和他帶領的大批難民志工。
胡光中是一個成功的商人,因緣前定,他感恩真主阿拉,讓他有機會去幫助敘利亞難民。豪邁的他,其實是個思慮縝密的人,碰到天大的困難,總在他談笑間化解。他說過:「我要多結善緣,不樹敵。」但是面對太過無理性的惡劣行徑,他也會放話:「絕不輕饒。」
談起少數的牛鬼蛇神,有想從他身上要好處而未果的、有想享有特權而無法如願的,因忌妒而抹黑、毀謗、攻擊,無所不用其極。面對這些人,他說:「我很同情他們,他們真可憐。」其心是多麼寬大而慈悲啊!
認識胡光中大概有二十年了,但就這幾個月的相處和深入的訪談,我才真正知道什麼是穆斯林?更由衷的佩服他。我想用「能受天磨方鐵漢、不遭人忌是庸才」來形容他,應該是最恰當的吧!
我從土耳其回來以後,變得敏感而脆弱,看到甚麼都想掉淚。比如路上奔馳的車輛、花園邊上的貓貓狗狗、攜手散步的老夫妻、擦身而過的嬉鬧小朋友,尤其是夜裡大樓透出來的燈光,我凝視久久,垂淚不已。我流下的,是無比感恩的淚。生長在台灣,幸運又幸福,能不感恩嗎?
一九四九年的台灣,殖民五十年的日本人走了,國民政府來了。百廢待舉的蕞爾小島,從接受外援的貧困,到戮力奮鬥致小康,再到今日的豐足富裕。七十年,我親身見證它的蛻變。
七十年太平的日子裡,記憶中有過幾次的事件、幾次的學運,幸而都是雖有動盪,但終究平息,算是有驚無險。台灣逐漸邁向改革、進步。儘管一直有不少的論戰,但政權轉移、輪替,都是在和平中進行。這是台灣民主成熟的果實,也是台灣人的幸運和驕傲。
七十年的太平歲月,我的生命中沒有戰爭。只有在報章雜誌、電視、電影中看到過,畢竟那都不是真實發生在我身邊的。
在土耳其,近距離的接觸到了敘利亞的難民,看到劫後餘生的人。聽他們講坦克掃射、飛機轟炸、狙擊手、逃難、死亡……他們控訴並祈求:這些慘痛,要讓世界都知道!讓大家都知道!
訪談過程中,生活在幸福寶島的我,除了敘利亞,還和幾個遠在數千公里外的國家有了奇妙的連結。胡光中留學八年的「利比亞」、上門向慈濟求援的「葉門」司法部副部長、加薩走廊的「巴勒斯坦」青年穆罕默德,這些國家都是連年征戰,飢餓,民不聊生;還有匆匆來去的希臘,愛琴海邊美麗又曾經破產的國家。
這些都是我難以想像的,一生平平順順,生長在社會安定,經濟富足的台灣,碰觸到那麼強大的悲慘能量,有幾次幾乎讓我招架不住。我用電話向胡光中哭訴,向編輯玫君哭訴,也跟兒子子豪哭訴。
胡光中說:「看到敘利亞難民的苦,我也經常失控的哭。」玫君說:「妳若無動於衷,那才奇怪。」兒子問我:「妳是情緒陷溺,若無法自拔,要不要去看心理醫師?」最後他問我:想想看,為什麼要寫這本書?
子豪陪我觀賞「私人戰爭」,那是任職星期天泰晤士報的戰地記者,美國籍的瑪麗‧柯爾文的傳記電影。瑪麗三十年來像飛蛾撲火般的奔赴每個戰場,目睹戰爭現場的她,因為痛苦得受不了,曾經酗酒,甚至想輕生。
她在斯里蘭卡失去了一隻眼睛,二〇一二年在敘利亞霍姆茲失去了生命。在罹難前,她冒險直播給BBC、CNN,ITN NEWS,一小時之後,因衛星電話被鎖定轟炸而殉職。瑪麗曾說她的工作就是「做一個戰爭見證人」,她最後用生命把戰爭的真相告訴世人。
有一位朋友推薦我看「走入敘利亞破碎的心臟」,作者薩瑪‧雅茲別克是敘利亞女記者,原已流亡巴黎,卻三度偷渡進出故國,親眼目睹遭到殘暴蹂躪的無辜民眾。
她出生入死在採訪報導之外,唯一的訴求就是「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敘利亞內戰的真相。
雖然我沒有像這兩位女士那樣走上最前線,但是我很清楚,我的任務也是要告訴世人,戰爭是多麼愚蠢、殘酷。戰爭沒有贏家,唯一的贏家是「破壞」和「死神」。
同時我也要告訴大家,戰火無情,人間有愛。敘利亞內戰,雖然有些國家袖手旁觀,但是鄰國的約旦、黎巴嫩、土耳其都伸出援手。尤其是土耳其,接納超過四百萬難民,這個溫暖的擁抱,將在歷史上永遠留下一筆。
我更要告訴大家的是,哪裡有災難,慈濟就在哪裡!敘利亞難民的悲苦,遠在八千公里外的台灣沒有缺席!
成立五十三年的慈濟,濟助過九十多個國家。無所求的對敘利亞難民傾力救援,是上人帶領全球慈濟人做後盾;胡光中做前鋒執行,旁邊還有菩薩伴侶周如意、知心摯友余自成。他們不但做生活物資上的濟助,還有真心的愛與陪伴,更重要的,就是上人期許的,拔除他們心中的仇恨,種下愛。唯有愛,才有救贖。
英國女作家伍爾芙曾經說過:「一切不曾發生,直到它被記述。」是的,留下記錄太重要了。因為這是一個大時代的歷史,也是慈濟的歷史,所以我花了很多的時間和心力,詳細的訪談、仔細比對、查證資料,務必做到精準無誤,如實忠實的寫下來。
二〇一二年底,子豪去約旦一個月,採訪慈濟幫助敘利亞難民的事蹟,隔年出版「烽火邊緣愛的約定」一書;而我這個母親,像接棒似的,有緣撰寫這本「種在星月下的種子」,也是幫助敘利亞難民的故事,只是地點和人物換成了土耳其。
我們希望讓世人都知道,戰火無情,人間有愛。更希望數十年,甚至數百年後,有學者要研究敘利亞內戰,不止研究戰爭,還要發掘其間多少人伸手救援的美事。或許這兩本書是可貴的文獻,可以提供研究者一些線索和資料。特別是佛教和伊斯蘭教毫無違和的攜手同行,是多麼令人動容的事。
最後我要說的是,生在台灣,無比幸福。願大家珍惜、疼惜這塊土地。天佑台灣!